喜宁却道:“太上皇,只有忠于你才是忠诚吗?奴婢本就是女真人,不是汉人。你们汉人攻灭了我的部族,割了我的根,把我送进紫禁城里当了阉人,男不男女不女,你可知道,我那时候才七岁,我心里恨死你们汉人了。”
“这点确实不太人道。”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
“所以,土木之后,我第一个带头向瓦剌投降。也先问我大同城池布防情况,官兵姓甚名谁,家属都有何人。我当过大同镇守太监,全都一清二楚,乃至宣府,北京,河北的诸多情况,我也了解。
“我便将这些情报,全都事无巨细,写成书札,呈给太师。太师大喜,便允许我跟随左右,还给我封了官职。
“我用一片忠心,投诚瓦剌,换来太师的赏识,所以今天,我才能坐在这里,穿着体面,与太上皇你说话。而不是像其他明军战俘一样,在冰天雪地里被瓦剌人用鞭子抽打着,驱赶着,拾羊粪,搭帐篷,没命干活儿。”
“你想要自保,这无可厚非。我也叫过门不是?”朱祁镇道,“但是,人总是要有一些气节,徐庶进曹营还一言不发,而你,做的实在太过了。”
“没错,在你们汉人看来,我是蝇营狗苟,是大奸贼,大汉奸。但是太上皇你别忘了,我本是女真人,侍奉一个蒙古大汗或侍奉一个汉人皇帝,对我来说,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的区别。”
朱祁镇没想到,喜宁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甚至说的还有点道理——如果站在女真民族的立场上来看的话。
毕竟后来他们这帮女真人可了不得,把大明朝都给取而代之了。
当然,即便有道理,那也是现代社会“民族独立,人人平等”的道理,而在十五世纪的中国,忠君思想还是主流,所谓“贤臣不事二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才是受人推崇的高尚道德。
喜宁能有这种想法,显然是因为儒家经典读的还不够多,思想过于超前了,在这个时代,那就是大逆不道。
朱祁镇没有说话。
倒不是被喜宁说服,相反,他想得很开:既然穿越到了古代,还是个皇帝身份,那就必然要有当皇帝的觉悟,对于外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都是无可厚非的。
他理解喜宁,不代表他会同情喜宁。无论什么原因,既然你选择了做我大明的敌人,那么不好意思,我心眼小,我必然不可能容得下你。
只是喜宁这番话,让他开始考虑起了大明俘虏的事情。
土木一战,被俘的可不光是他朱祁镇一人,还有无数的明军士兵,民夫苦役。
这些人,他们的命运如何,史书并没有交代。
但显而易见,他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可以想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被当作奴隶,过着畜生一样的生活,最多撑不过两三年就会死去。
少部分能融入到蒙古族群中,逐渐变成草原人,就像也先的母亲那样。
朱祁镇暗自寻思:“所谓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如果我能度过这次危机活下去,又有余力的话,得想办法尽可能多保住一些俘虏的性命。”
前身造的孽,自己这个穿越者来偿还,也算合法合规。
见朱祁镇沉默不语,喜宁还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得意地干笑了几声,不再说话。
马车内一片沉默,只能听见马蹄声嘚嘚。
草原很大,马车颠簸了一整天,到了夕阳落下的时候,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陌生的蒙古营地,驻扎在一条小河边上。
营地规模很大,夕阳下,毡帐沿河而立,望不到尽头,牛羊成群遍地在河边饮水吃草,与之前驻扎的老营相比,也是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