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怎么样呢,让各方关注的交易列车,早就不在那了啊,甚至不在塔尔萨标铁的任何一处铁轨上。
看完参演群众的‘无表演’表演,正打算离开货场,就听见一遍遍吹响的铁哨声中,一批被临时召集的铁路工人和工程师,乱糟糟地朝着救援专用线外聚拢集合。
窄轨救援专用线上,已经热机的救援列车,正在宿营车后面连挂路用客车。
李铁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前往救援的路段,正好与库里雅博尔方向一致。
这是又有人高高兴兴出了城,吃着火锅唱着歌,就遇到了麻匪。
现在不考虑各路蟊贼,只说董事先生的这些好朋友,眼看找不到车,就另外搞了一手阳谋。
派人四处散播谣言,破坏铁路,一样能让列车出不了城,到不了库里雅博尔,最后交易失败,皆大欢喜。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在挂比面前一文不值。
不用打招呼,包浆的工服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混进被烟酒和汗液气息充分浸渍的车厢后,直接找个角落靠着,拉起领子双手揣袖,以免有人上来搭讪没话找话。
夜幕沉沉没有风景可看,也无从判断时间。
李铁到现在也没有一块手表,不是不想买,是压根没看见卖的,绅士们标配的计时工具和社交货币是怀表,除了摆谱和表盘够大,别的优点看不到一点。
摆在钟表店里,能戴在手腕上的表也有,但无一例外,都是表盘镶在手镯上的“女性饰品”。
报纸上说海尔维茨制造了一种能绑在手腕上的钟表,但是李铁没见过实物,不知道是不是。
实在不行也只能先买一块凑合用,遇到手艺高超的钟表匠看看能不能定做一个,就算金属表链有点复杂,皮革还是很好搞定的,编伞绳的手艺也没丢。
漫无边际的发散思维中,铁路工人们各自吃完了带上车的食物,在茶水炉接了水,抽了烟,聊了一会“黄金列车”和遇袭车次上的熟人,也没有心情继续抱怨最近频繁的出勤,车厢里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
在窗外呼啸的夜风,和咣当咣当的运行噪音里,李铁受到感染,不知不觉也松弛状态,陷入了睡眠。
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传来一阵异响。
随后车厢在车钩缓冲器连续的沉闷撞击中开始颠簸,并且这种颠簸正在变得剧烈。
站着的人直接摔倒在地或一头撞到某处,坐着的人在突如其来的颠簸中努力保持平衡。
小件物品纷纷掉落,在地板上反复弹跳滚动。
“擦,真行!”来不及细想的李铁暗道不妙,赶紧懒驴打滚钻到座椅底下,屈膝抱头,护住头颈胸腹。
一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列车似乎开启了紧急制动,但正处弯道的车厢也因此开始大角度倾斜,强烈的离心力袭来,仿佛无形大手,将一车糙汉扒拉到一边,行李架上的各色工具物品也紧跟着脱离架体,砸向对面,带来更多的惊声呼叫。
似乎过了不到一秒,又似乎时间凝固了好一会儿。
倾斜到极限的车厢,在短暂的悬停之后,终于越过了某个临界点,在多米诺前车的牵扯下猛然脱轨倾覆,带着自重和惯性砸在地上,继续在前车坚定的牵扯下翻滚滑行。
一侧车窗代替车轮摩擦路基,乘客被粗暴地抛向车顶或窗外,然后又被自重拉回滚筒地狱。
钢铁扭曲,玻璃破碎,世界随机颠倒。
空气中弥漫着高温摩擦下的金属和尘土气味,伴随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和转向架上面空转的钢轮,构成了一场混乱的夜色交响曲。
在剧烈反复的撞击过后,感觉车厢的翻滚和滑行都已停止,惊魂未定的李铁小心探出头,扫了眼重新稳定下来的车厢,一片狼藉中哀鸿遍野。
来不及处置身上各处的擦伤和挫伤,摸摸身上的挎包还在,李铁踩着原本的车厢墙壁,用力踹开车厢后门爬了出去。
云层遮掩月光,夜风猎猎吹袭,这种天气对袭击者和遇袭者都挺遭罪,由此可见这伙铁路拆迁队的勤勉。
陆续有人从翻倒的路用客车里爬出来,站在路基下面,形貌狼狈,面容沮丧。
本来是前往事故地点执行救援的列车,现在也成了等待救援的一部分。
不能站在这里干等着,夜风吹久了容易失温。
李铁拉住一个刚爬出来的工人问:“这里谁是领头的?”
工人还有点懵,反应了一下才说:“没有领头的,救援队的头儿在另一个救援点,新的事故地人手不足,我们是临时集合去支援,我们有一个工程师和一个班组长,他们在……”
工人四处看了一下:“我没看见他们,可能还在车厢里。”
李铁松开工人,无奈地看看周围,咣咣咣三声,敲响侧翻车厢的顶棚,吸引了工人们的注意。
“先生们,不要继续发呆了。”
“我们是救援列车,不能闹出等待救援的笑话,我们必须马上开展自救,不然我保证,在场每一位的名字,都能承包皇后城以后一年的笑柄。”
“现在告诉我,谁是电话员?”
人群中有人举手:“我是通讯线路工。”
李铁马上指向他:“带上电话线,找到没断线的电话线杆,搭接列车电话。”
“有没有急救员?”
“没有,先生,我们都是工务班的。”
李铁指向刚刚说话的人:“你带三个人,回到车厢里搜索伤员,找到后转移到平整避风的地方,能包扎就简单包扎,给他们点上篝火,留一个人看护。”
“你带三个人”,李铁指着最近的一个人,“还有引火物,去后面六百米外,点几堆警示篝火,反光灯罩没坏也一起带上。”
“留下一个人跟我走,剩下的人尽快找到你们的班组长,搭建滑轮吊架,先把吊臂车起复,再起复客车和宿营车安置伤员。如果你们的班组长伤势严重,就由你来负责”,李铁指向一个隐隐凑在一起的小团体中,站在中间的那个人。
毕竟是救援列车,工人们在有人出头组织的情况下,迅速展开了自救。
李铁自己带着剩下的一个人,前往前方翻倒的牵引机处救援乘务组,顺便查看管道阀门是否受损,有没有蒸汽和热水喷溅。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这列车能重新启动,
走到一半,迎面遇见两人一瘸一拐互相搀扶走过来。
李铁:“你们谁是司机?还有其他人吗?”
搀扶同伴的人回答:“我是司机,我们这班只有两个人。”
李铁:“清楚事故原因吗?”
司机:“铁轨被人拆掉了螺丝和鱼尾板,看上去正常,一走车就会脱落。”
李铁点点头:“你先带他过去,后面有人照顾伤员,我去看看车。”
或许是李铁的镇定感染了司机,司机点头,搀扶同伴的脚步也多了几分力气。
李铁赶到时,机车的状况还算让人放心,毕竟是速度不快的小短腿,朝向天空那一侧的管道和阀门基本完好,压在下面的看不到,但也没发现蒸汽泄漏的痕迹。
在同行工人的协助下,李铁爬进司机室,找到一个红白条纹的铁皮箱,从里面取出一捆橘色的薄皮铁管,每根大概三十厘米长,四厘米粗,侧面带一个金属拉环。
把铁管塞进挎包,李铁重新从侧向朝天的窗户里爬出机车。
站在机车上,李铁开启部署前的增强视野,用部署光环在四周仔细搜索,并未看到任何人员埋伏的踪迹,似乎仅仅是为了破坏而破坏。
远处的警示篝火尚未点燃,后方的滑轮架和滑轮组已经成功竖立,正在起复那辆带有定臂起重架的平板车。
站得越高风越大,李铁从包里拽出一根橘色铁管,左手握紧朝向天空,右手迅速扯下拉环。
短暂等待后,一颗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