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抬起手,从徐守节开始,指过所有人鼻子,极尽轻蔑:
“一个小妾生的次子,一个神将府的野种,一个丢了也没人在意的公主,还有我这个废物,也想学评书里的人儿,从罗教手上逃脱?”
“还有你。”他指向夏辞,“你倒是个嫡长子了,失敬失敬。”
他拱了拱手:“作为嫡长子,想必你泡过不少药浴,学过不少精妙的拳脚吧?怎么落个水就成了病鬼?哦,我忘了,你爹就是个芝麻官,你家就一座小破宅子。贱民,离我远点!”
他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在地窖回荡。
烛火微动,光影在那张扭曲的胖脸上闪动,阴森可怖。
宁青岁动了。她是公主,五个孩子里,只有她比钱元宝尊贵,只有她有资格也最适合动手。
白皙的拳头砸在钱元宝的左脸,胖男孩倒在右侧。笑声停了,脸伏在干草上,片刻,那胖得圆润的肩膀抽动起来。
钱元宝没有哭出声,不然,宁青岁和江晚姜也要落下泪来。
“够了!”
徐守节站起身。他的动作很快,衣摆带起风,两只烛火在黑暗中狂舞,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
烛火终于还是稳住了,徐守节跨到钱元宝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翻过他的身子,鹰一样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睛。
钱元宝被那目光吓住了,畏惧地低下头。他觉得徐守节想要杀了他。
那凌厉的目光又剐过江晚姜和夏辞的脸,只在宁青岁身旁停下了。
“就算打不过,便不打吗?”徐守节的嗓音也如苍鹰般嘶哑,“只会等家族等别人来救?自己的命不该自己去争吗!”
宁青岁的脑袋低下又抬起,江晚姜的眼合上又睁开,她们都认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她们都没能下定决心。
她们的脸上还有迟疑,她们的心还在犹豫。
“我刚刚骗了你们。”徐守节深吸一口气。
除夏辞外的所有孩子,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徐守节。
“我说,我们会被卖到魔族,当猫狗,当猪羊,其实是谎话。”徐守节缓缓说出真相,“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些潜伏在我人族城池的罗教妖人从何而来?他们同样是人族,为何要修魔功,为了魔族效力?”
三双眼眸中的困惑,霎时间变作了惊恐。
“你们要背叛人类、背叛自己的血脉和家族,认魔族为父为母,变成他们的狗,变成新的罗教妖人,对自己的同族,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下手吗!”
徐守节攥紧了拳头,双目圆瞪,如同大理寺前那噬人的石狮:
“你们是官员之子,是世家之子,只要稍作培养,就能伪装成贵族,潜伏在权力圈层。”
“若你们变成罗教妖人,变成魔族的狗,我大离要死去多少人,要有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要有多少孩子像我们这样!”
便是愤怒至此,徐守节也不忘压低声音。他的指甲已刺入了掌心,血珠从拳峰滚落,滴在地上,与滚烫的蜡油凝成一块。
“我现在告诉你们,打不过罗教妖人怎么办。”徐守节一字一字,斩钉截铁道,“打不过,那就去死!”
无人应答,蜡烛不知何时熄了,黑暗中,唯有四双攥紧的手掌。
还差一人。
徐守节看向角落的夏辞,除了惊醒的时候,男孩一直平静如水。
钱元宝嘲讽几人身世的时候,宁青岁羞愧地垂下了眼,江晚姜羞恼地咬紧了牙齿,就算是他,也无声地绷紧了肌肉,唯有夏辞,如同没有听到一般,毫无反应。
这是怎样的心性!
可惜,对方只是典簿之子,没泡过药浴,还带着病,难以成为战力。
他的两样猜测都错了。
夏辞的确不在意钱元宝的话,但他刚刚只是没有听见,因为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那两柄剑上。他的确不是战力,但只是现在,这同样因为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那两柄剑上。
徐守节不知道,暗自叹息。
他们这群孩子,面对训练有素的罗教妖人,即便是偷袭,也几乎没有胜利的可能。
闭上眼,那柄传说中的剑浮现在他脑海中。
那柄剑劈山断海,与日同辉,杀得魔族丢盔弃甲。百年来,世人只见罗教妖人,从未见过一只魔族。
人类远比魔族强大,该恐惧的是他们。
徐守节深深地吸气,黑暗钻入鼻腔,阴冷潮湿的感觉填满胸膛,那是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