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奴隶?听说朝廷是禁止压良为贱的吧,哪来这么多奴隶?”李逸看的有点触目惊心,这么多活生生的人,在这里跟牲口一样都是商品,明码标价,公开叫卖。
“历朝历代,其实都是禁止压良为贱的,但是现在啥时候啊,朝廷对这些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管的并不严。”
历朝禁止压良为贱,其实也主要是为了保证赋役丁口的不流失,在朝廷户籍中,有良民和贱民,良就是编户,其中多数都是课户课丁。
而奴隶属于贱,特别是私奴隶,是不纳税也不服役的。
但现在天下动荡,称王称帝自立年号的有十四个,许多事情也就管的不那么严,原本的在籍编户因饥荒、战乱外逃的,或是因穷困卖儿卖女典妻,以及自卖为奴的,
这些本来非法的行为,朝廷也不管。
对于贵族豪强来说,现在这种动荡的时期,其实是他们最舒适的日子,贵族豪强跟国家一样,要想强盛,就得役使大量的人口,太平年月可没这么好机会。
王乡长建议李逸抓住眼下好机会,别错过了。
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壮男子奴隶,普遍是二十匹绢价左右,折钱七千二,不到一两黄金,换成大米更才两石。丁婢,还要便宜不少,大概就十五六匹绢。
那些四五十岁的又便宜许多,十来岁的孩子也很便宜。
跟旁边的牛马等价格一对比,李逸惊讶的发现,一个丁奴,也就值一匹马钱,一个丁婢,差不多是一头骡子价钱,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或是十来岁的少年,就值一头牛。
这些基本上还是有奴契的,交易方便。
而还有些蹲在路边卖自己家人,或是卖自己的那种,更便宜。
一个年轻妇人,拉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跪在地上,三人脖子上都插了根稻草,她们面前躺着一个男人,看着好像还有口气,又好像已经死了。
插标卖首,
卖身葬夫,只要一千钱买口薄柳木棺材,替她将丈夫安葬,她就愿意把自己和两个儿子卖给恩人为奴做婢,做牛做马。
一千钱,现在粮价,不到三斗大米,
居然能买三口人。
那个妇人看着可能也就二十多岁,只是蓬头散发垢面,瘦的有点不成形,一时看不出真实年龄,但五官还算端正。
王乡正见李逸在这家人面前驻足观看,在旁边小声道:“这妇人估计也才二十四五,虽然瘦脱了形,但养上半年,应当能恢复,看她还生了两个娃,倒是挺能生养的,
你现在买一还送二,才一千钱,倒也不会亏的,女人洗衣做饭,养蚕织布裁缝制衣,小的也能放牛放羊,
不过就怕染上啥病,那男人也不知道是得啥病,万一带回去没多久死了,可就亏了。”
这话冰冷冷的极无情,却也是实情。
可能正因此,围观者多,但真正愿意掏一千钱给她丈夫买口薄棺材捡这漏的却没有,
一大两小,若是正常的奴婢,能值一两黄金,可这三人这么瘦,大家反而担心染了病。
“娘,我饿。”那个小的孩子也就四岁左右,饿的直叫。大的那个估计六七岁,却一直跪在父亲身后,眼神有些麻木。
这一幕看的李逸心里很难过,他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也都这么大。
“走吧,乱世人命如草芥,这种事太多了,这里每天都不知道要拉多少人去乱葬场。”
李逸却蹲了下去,“你丈夫还有气。”
女子眼皮也没抬,“前天出去扛活,回来夜里即头痛发热,恶寒身痛,到了早上已不能语,口中无气,唇口青紫,
我家本是河南的,家乡战乱,逃难至此,无钱替夫医治,
如今也只能插标卖首,替他求口棺材入土为安。”
李逸仔细的观察了那个男人一番,确实气若游丝,摸了下,身上滚烫,还在发着高烧。
前天就开始高烧,反复两天了,别说没钱,就算有钱,以如今的医药水平,估计也无力回天了。
而这个男人一死,剩下孤儿寡母三人,在这异地他乡,也确实很难生存。女人贱卖一家三口为奴,也是为求个活路。
特别是两孩子还那么小。
要只是普通的中暑引起的高烧,且是初发时,李逸倒是有些退烧药,但现在也晚了。
“娘,阿耶没气了,”女人的大儿子突然哭道。
女人手颤抖着伸到丈夫鼻子前,果然没有了气息,再伏首胸口,也没有了心跳。
女人号哭,两个孩子也跟着哭,
哭的李逸心里堵着,
“我给他买口棺材安葬吧。”
女人一听,拉着两个孩子给他不停磕头。
王乡长拉着他,“无逸你可想好了,这三人虽便宜,但万一染病了,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啥都捞不着。”
“看她们实在可怜,能帮就帮一下吧,正好我家里也确实缺个洗衣做饭的。”
三桥就有卖棺材的铺子,女人只挑了口最便宜的薄柳木的,仅要一千钱。李逸付了钱,又就近找了两个流民,给每人花四十钱买了两个笼饼做报酬,
还差点引发了一群流民斗殴争抢这个机会。
两个幸运的流民怀揣着两个笼饼,帮着抬到一处乱葬岗,挖了个坑埋了下去,连碑也没立,就一个小土包。
妇人带着两孩子号哭相送,葬礼十分简单,但总算是入土为安了。
前后,李逸总共花了一千零八十钱。
离开三桥时,他又花二百钱买了十个胡饼,李逸和王乡长还有她们娘三,一人两个。
娘三个也确实饿的狠了,接过胡饼就狼吞虎咽。
“慢点吃,别噎着,”
太阳西斜,
李逸叹声气,便跟王乡长骑着骡,带着这娘三往回走,三人边走边啃着胡饼,一边哭一边吃。
王乡长看着后面跟着的这娘三,摇头,“你还是心太善良了。”
李逸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道门以救人活命为上功,我虽还俗了,可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王乡长提醒他,“你最好还是带去瞧瞧大夫,若染了病也赶紧治,这一大两小,要没染病可是能值七八千钱的,你就算捡大漏了。”
李逸苦笑,三个人呢,才花了一千零八十钱,都合不到十文钱一斤,如今这猪肉都一百五十一斤。
怪不得都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