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张岩已经被公审，证据确凿，万人震怒。县里批复的速度也惊人的快，直接就地枪决，以儆效尤。

今天，就是张岩枪毙的日子。

陆允川没去看，而是一个人来到了纪晓红的坟前。

坟是昨晚弄好的，因为父母的成分问题，纪晓红的爸妈在一开始就和她断了关系，想用这种方式保下女儿。

可惜，他们当初的决绝和牺牲，还是没办法守护纪晓红，让她消逝在了最好的年纪里。

因为没有纪晓红父母的任何联系方式，最后，公社拍板，就将纪晓红葬在大队后边的小山坡上，坟茔今后由大队负责统一的祭扫维护。

看着坟前那个简陋的木质墓碑，陆允川在坟前坐下，将怀里那个才开了个头的毛线围巾取出来，双手捧着，缓缓放进了坟前的火堆里。

在前身，不，现在只有一个陆允川了。

在他的记忆里，对纪晓红的印象其实很模糊。细想起来，也只有寥寥几个清晰的片段。

记忆里的女孩，总是眉眼弯弯，每次张岩他们被自己的愚钝气的骂人，只有她会温柔的笑着，细声细气的对自己说，没关系，不懂的话，我们就再讲一遍。

有时候因为成分问题，知青们被村子里的人欺负，也是她最先藏好委屈，反过来安慰其他人，鼓励他们微笑着面对生活。

印象最深刻的，可能就是偶尔她也会偷偷的看自己，被发现时，就低着头，假装做题，可偏偏耳垂都红透了。

还有，还有就是在讲题时那些不经意的接触，有时她也会被自己的笨弄得有些恼，不过还是压住了脾气，靠坐过来，手把手的教他画地理图，讲解洋流分布。

她的手软软的，气息会拂过自己的小臂，那个时候，心里总会痒痒的，就好像春天里的山坡，被春风拂过，就会长出绒绒的绿草来......

远处隐隐传来了模糊的枪响，陆允川从少年的记忆里回过神来，才发现时间竟已滑过了一整个上午。

身边的火堆早已熄灭，那团小小的围巾，也化作了灰烬。

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坟茔，希望那个爱笑的姑娘，可以在另一个美好的世界，把围巾继续织完吧。

微微躬身，在心里对纪晓红许下一定会找到她的父母的承诺，陆允川转身，挥挥手，走进了前方的一派春光里。

1979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加寒冷，但今天，气温却出乎意料的回暖，竟然可以从风里感受到隐隐的暖意。

仿佛1980年的春天已经不远，也像是，一个大时代正在悄然解冻，随着春风翩然而至。

有人说，90年代是一个纯真年代。

那么在陆允川看来，80年代，就是一个迷茫而躁动的年代。当一艘巨轮开始转弯，再度确认航向，即便是最有经验的舵手，也看不清楚未来究竟在何方。

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却又毫无头绪。

太多人像是一艘小舢板，在时代的大潮里被动的沉浮，偶尔有那么一两人，得幸运女神的青眼，然后就稀里糊涂的跃上巅峰。

但好在，重生过去，最大的作弊项，就是不迷茫。

作为一名电视台的编导，陆允川在后世做过太多关于春风四十年的专题片，对于这个恢弘时代的发展脉络，他可能比当下的每个人，都要有着更清晰的认知。

但是，再恢弘的蓝图，都要始于足下，听着肚子里的咕咕叫声，看着身上虽然整洁，却依旧打着两块补丁的军便服，陆允川面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