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家都纷纷支持梅华，王春云心里不是滋味：“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王根珍，虽然没有梅华长得好看，读书不如她，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过几年总要找个小伙子上门入赘，现在趁年轻必须为她创造一些条件，自己老了有个依靠。又想自己的女儿读书不是料子，即使读了高中混到毕业，以后不知道怎么样，不如让她学点实实在在的本事有口饭吃，去学赤脚医生最理想，但是不知道大郑心里怎么想。”王春云这样想着，就不敢发声，只是静静地听他们言论，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大郑早有自己的算盘，早就与华英的母亲莲花说好的。怎么开口好呢？既要让大家心服口服又不能太过露痕迹，大郑试探性问了一句：“推荐王华英怎么样？她的父亲因公而死的。”

村干部马上就有人持反对意见，说莲花的儿子王加平初中毕业就推荐到读师范学校就是考虑他父亲因公而死，又推荐王华英有点太偏了；更有村干部说道：“听别人传言王根平禀赋差，在师范学校读书根本适应不了，估计以后去教书也是没有水平误人子弟，害了人家的孩子。”大家七嘴八舌总之反对王华英去读高中或参加赤脚医生培训。

王春云听得心花怒放，王华英轮不到去自己的女儿少了一个对手。虽然这样想却不动声色，只是瞄了一眼大郑又低头用一根细牙签不停地挖弄着桌面的一个小小洞。待小小洞的尘埃挖的干干净净堆在面前时，王春云才一手做刷子一手做盘子清理掉尘埃，又吹了吹桌面，干净后方正襟危坐。

村干部谁都知道王春云想推荐自己的女儿王根珍去读高中或做赤脚医生，但是谁也不提一言一字。因为王根珍读书不见得好，胆子小又有小性子，推荐读高中还稍微可以接受一些。如果去做赤脚医生，学不到真正的东西回来又使小性子，那是误人性命又让人心头抓挠的窝心事。

王春云肚里明白，大郑和华英母亲莲花有一腿，但不能说出去。去年放寒假，老师都回家了，大队部楼上只有大郑一个人。一个夜晚，王春云因为有事到大队部办公室。担心上楼踩木板楼梯发出嗒、嗒声吵醒大郑睡觉，就轻手轻脚上楼。料不到大郑的房间里传出床板“吱嘎”声里混合着莲花的呻咛和大郑的呼吸声。王春云是过来人，清楚房间里怎么回事，连忙蹑手蹑脚逃离了大队部办公室。

王春云是懂得取舍的人，红了脸说道：“我请大家吃饭，大家支持一下我。”有村干部追问道：“支持什么？”

王春云红了脸难为情地说道：“我也知道我的女儿根珍和梅华比没有她漂亮，没有她通情达理，没有她读书好，和华英比没有她胆大泼辣。但是根珍是一个老老实实也本分的姑娘，我只有一个女儿，我想大家帮忙推荐我的女儿去做赤脚医生学一点吃饭技术，大家的帮忙之情我不会忘记的，我也会教育根珍把你们每一个人情永远记在心里的。”

大家从没有见过王春云这样低调、谦和的模样，今天突然这样低三下四的样子，心里未免起了恻隐之心，都纷纷表示“理解”、“支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赟知道了女儿梅华读高中名额被大郑否决的内幕后，心里忿忿不平，总想找个机会出口。刚才看见王春云被自己怼得说不上话来表情，更来了劲，斥道：“春云，你说说，我唱什么反调了？”

王春云这一下找到了出言机会，高声起来：“你不知道？你平时没有参加开会啊？一个说明开会时你没有认真听；另一个说明你平时报纸没有看，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不看报不开会，广播总有的，总不可能每天晚上和那些老娘壳一起讲大话吧。”王春云连讽带刺揶揄王赟。

讲大话，是村民对“讲故事”三个字口语化，和老娘壳讲大话的意思就和老娘们讲故事。

王春云讽刺王赟晚饭后躲藏在某个角落说故事。那个年代没有娱乐，晚饭后男人到生产队汇报一天的工作状况，记录工分。女人们没有事就凑在一起聊天，东家长西家短，久了也无趣则想办法找个乐子。大家知道王赟读过书见过世面，现在是没有女人的男人，身上肯定有故事，于是去找他要乐趣。

王赟虽然书生意气十足，但自我娱乐的品性挺强。村里众妇女找他，也乐得其所。开始把自己年轻时的巧言乖行云山雾海添油加醋胡侃一番，逗得妇女们乐翻了天。久之，女人们觉得无趣，又要叫王赟说新花样的东西。王赟没有办法，只得开始讲《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等四大名著。王赟本来教过书，又善于口才，讲故事是顺手拈来的事。四大名著太长，情节太多，妇女们不愿意听，王赟就只得挑选几个章节开讲。比如《水浒传》的“武松杀嫂”，《西游记》里的“三打白骨精”等。这些名著讲得差不多了，就又开讲其他的古典小说如《白蛇传》《秦香莲》等。妇女们心善，王赟口才好，讲“武松杀嫂”时把妇女们对潘金莲的愤恨调到极至；讲秦香莲时把妇女们对秦香莲同情直引得泪水涟涟。因为特殊时期，这些书是不能读，更不能讲。讲故事时，必有一妇女在既能听见王赟的故事又能看得见来人处观望。其实村庄就巴掌这么大，谁不了解谁？大家都想听，只好做面子上功夫应付来人检查。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山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