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夕吃过的最漫长的一餐,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始终无法习惯这些生鲜内脏的腥臭味。多少次呕吐物已经冲到了嘴边,都被他强忍着咽了回去。
好在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现在体型很小,胃里能装的东西也不算太多,很快便塞得满满当当。尽管食物的味道很糟糕,但确实能带来能量。也许并非全是食物的功劳,无论如何,他现在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接下来要等待的,就是逃生的机会了。
这间作坊的门一直是虚掩着的,缝隙足够他钻出去。只要冲到外面,逃生几率肯定能高出一大截。难点在于怎么离开这个大铁笼,构成笼壁的钢丝的强度,绝非他们的牙齿或爪子可以撼动。除了抓住外面的人开笼逮狗的时机,吴夕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所以从吃完东西后一直到半夜,吴夕都始终关注着那两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以免错过他们开笼门的机会。然而两人一晚上宰了差不多有十来只狗,却始终没有对自己这一笼下手的打算。
这具身体的精力十分有限,即便开着抑郁心法,吴夕都一直哈欠连天,始终在昏睡的边缘徘徊。不过他已经盘算好了,等桂圆醒过来后,他们俩可以轮流站岗。那孩子相当懂事,而且能理解人类的语言,应该能帮上忙。
狗妈妈并没有打扰安静地蹲坐于笼门旁边的吴夕,它有自己的事要忙——比如在笼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以及回应外面同伴的哀嚎。每每叫声逐渐凶恶时,那棉帽男便拿根铁棍往笼子上猛敲两下,将狗妈妈吓得缩回角落,但过不了多久就又开始吠叫起来。
然而它的精力也是有限的,意识到自己的叫声完全不起作用后,只得将自己的孩子叼进靠墙的角落里,用身子挡在外面,再缩成一团将两个小家伙裹住,慢慢打起盹儿来。桂圆和雪梨到现在都还没醒,但吴夕确认过,它俩的呼吸和心跳都是正常的,应该是单纯的药效还没过。
“要一起睡觉吗?暖和。”
狗妈妈抬起头,看着仍在笼子边“站岗”的吴夕,发出了两声没精打采的呜咽。吴夕早就困的不行了,即便担心错过笼门打开的机会,身体还是老老实实地贴了过去。
那两个男人已经准备收工休息了,今晚大概率还轮不到他们。
体温——来自生物本身最原始,也是最亲切的热量。而狗妈妈刻意将身体盘的很紧,吴夕费了好大劲,挤进那覆满厚实皮毛的怀中后,暖间像是掉进了一大团柔软的炉灰中一般。
即便身处囚笼,即便随时可能会被宰掉送上餐桌,他这一觉仍旧睡得相当安稳。
吴夕自幼跟着师父长大,曾有一对在龙组工作的夫妻领养他,男方姓吴,他的姓氏即由此而来。但他还没跟这对夫妻见上几面,两人便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失踪了。因此吴夕从未体会过母爱的感觉,好在师父一直对他很好,所以他从未觉得有什么遗憾。
直到今天,在一只土狗母亲体温的包裹之中,吴夕隐约梦到了那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自己还在襁褓中时,是否也会被她这样搂着入睡呢?
会将尚未满周岁的自己托给一位老人照顾,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自己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
如果还能见到师父,他一定要问个清楚!之前一直以年龄尚小为由搪塞自己,但如今的他已成年,也是时候面对这些事情了。
唯有在那安逸的温暖之中,吴夕才有闲心思考这些问题。随着温暖在不知不觉中流失殆尽,寒意再次袭来。一阵哆嗦之后,吴夕很快从睡梦中清醒,然后瞬间警觉起来。
门缝外有日光投进,看来已经是白天了。身边是桂圆和雪梨,两个小家伙仍睡得十分安稳。但它们的母亲已经不见了。
视线当即投向笼门上的锁头,位置和先前不一样,显然是被人碰过。
糟了!这不是天老爷故意在跟他开玩笑吗?他昨天在笼门旁蹲了老半天,睡觉时也并没有睡得很死,至少大部分时间都竖着耳朵留意着外界的动静。可偏偏就是那一小会儿,那放松的一小会儿!外面的人便打开了笼门,把狗妈妈捉了出去。
“不是说小狗身上没肉,要先养两天吗?你怎么现在就把大的给宰了?”
棉帽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如同一道响雷劈在吴夕头顶。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浇灭后,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太吵了。”老黄有些不耐烦地回道,似乎是觉得对方的问题有点多余,“而且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小狗已经断奶了。昨天那一碗杂碎,它不是吃得很香吗?”
“哦,这样啊。倒也是……”棉帽男随即释然,“那这才刚放完血呢,拿外面来是要?”
“大客户的东西,得换个干净点的地方处理,吃出问题了你我担不起这个责任,那几只小东西待会儿你也……”
门外两人的交谈声越来越小,一个从吴夕意识深处钻出来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并迅速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是你把它害死了!
吴夕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耳朵,但那声音来自脑海深处,这样做根本没有半点作用,反倒让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是你把它害死了!!
不是我!我吃不吃那碗杂碎,它都一样要死!只是时间问题!
是你把它害死了!!!
“住口啊!”
怒吼化作一声犬吠,回响在小黑作坊里。屋外也有陌生的犬吠回应,但更让吴夕感到绝望的,还是身后传来的声音——几声睡意朦胧的奶狗汪汪声。
“好饿……这是哪儿啊……荔枝……”
桂圆醒了。
“这儿……这儿是……”吴夕的怒火瞬间消散,想试着先把桂圆哄过去,但大脑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里不是咱家啊……妈妈去哪儿了?”小奶狗揉了揉眼睛,在笼子里嗅了起来,“嗯……是妈妈的味道,你看见妈妈了吗?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