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结
太史公曰:“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
《史记.李将军列传》记道: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尽为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后又元好问诗曰:“父老樵渔知有社,将军桃李自成溪。”
1、学生跳楼了
夏雪站在走廊上,看一树又一树玉兰花,深紫、浅紫、白色,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她叹口气。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两年水逆,已达峰值极限了,但她没想到,这个春天,一起水逆的还有学校。
因为流行病传播,经历了最长寒假,开学还不到一个月,校长室几乎天天有访客,真热闹。夏雪以为是上头的领导或者兄弟学校来学习洽谈的,直到有一回听到传出不太和谐的声音,才觉得事情不简单。梅舒颖看看她,意味深长的说:“家长请学校喝咖啡。”夏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这天中午出了大事,夏雪才联想到,咖啡不好喝。
夏雪供职的是当地第一小学,坐落在离省会H城不过二十公里的古镇上。
近些年随着城市扩张,古镇已并入省会H城版图,但是本地人还是习惯的以老城区为界,把自己定位郊区。早些年,这里东边是一望无际的矮山坡,坡上漫山遍野的桃树和梨树,故名桃李坡;桃李坡西边是西溪草荡,因一溪一草荡而得名,蜿蜒的河流绕过千亩农田,穿过一马平川的草荡,沿着西山流向远方。
这二十年,随着乡村建设和外地人口的爆发式增长,房地产雄起,耕地缩小了一大半,山坡很多夷为平地,坡上的桃树李树大多成为农庄、会馆的后花园,“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但老一辈人记忆里的桃红李白是晕不开抹不去的执念。
夏雪他们的学校正依山傍水,得天独厚,但环境好,且这百年老校绝不是浪得虚名,什么体育强校、传统文化名校、环境卫生学校、教学质量A校……因为外地人口激增,这十年又有两所新的小学建成,但是他们这所学校始终是一面旗帜,很多学籍不在本校的家庭,削尖了脑袋把孩子往这里塞。
摊上人命关天的大事,夏雪和所有人一样茫然而惴惴不安。
事情就发生在中午。
开学后接到上级通知,为了保护学生,照顾家长自尊,严禁考试,但六年级即将毕业,能不考吗?小升初、初升高、高升大,哪一个能不考?没有接到取消考试通知,毕业升学复习的气氛气压和其他年级很不同。
天气热,脾气也烈。油菜花已经含苞欲放了,大家的情绪也在等待绽放。
新建的食堂,低年级先体验,他们五六年级还有在教室享受午餐的福利。
夏雪扒拉了三口两口就不吃了,催债似的指着黑板上的名单说:“这些人,吃完后别离开教室,抓紧完成作业,赶紧吃!”
唐灿也一起教室陪餐,她紧跟一句:“还有数学作业,也是你们几个。”
几个孩子的目光从从碗沿上逡巡着他们的这两个老师。夏雪知道他们内心的不满和抗拒。这几个孩子只要不谈学习,那情商,那可爱劲,没得说;一谈学习,彼此都是苦大仇深。
午餐基本结束。孩子开始陆陆续续懒懒散散的打扫卫生了。走出教室,夏雪深深地呼吸,吐纳出沉在体内的浊气。
走廊转角处有两三个孩子趴在齐胸的护栏上向下望着。一个男生跑来,差点和夏雪撞个满怀。
“钱进,你慌慌张张干嘛?作业完成了吗?”
“夏老师,我告诉你,有个人跳楼了!”钱进说着又向楼下望去。眼底的意思是:你顺着我的眼神看那里——
“什么?”
夏雪循着孩子的目光望去,楼下两幢楼之间,只有德育主任站在那里打电话,估计是刚从食堂吃完饭回办公室,地砖被保洁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夏雪看了看钱进:“不要瞎说,胡说八道!没事找事!回教室去做你该做的作业去——你订正的作业还没给我,赶紧订正,回头我找你要作业。哦,还有,嘴巴擦一下。”
钱进看了看夏雪,用手心擦了一下嘴,看了眼,又用手背擦了一下,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一扭头小跑回教室,一边跑一边还不时回头张望。
夏雪些许狐疑,往下张望,没什么异样,“什么鬼?好端端的,怎么扯出跳楼来了?”她也嘟嘟囔囔的踅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梅舒颖。夏雪一边洗碗,一边说:“学生说有人跳楼了,真的假的?”
“跳楼?”梅舒颖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扶在窗框向前抻了抻腰,往下看去,似自言自语,“风平浪静,可小孩子会好端端的开这样的玩笑吗?”
“要真有跳楼,早乱成一团了。”
梅舒颖不置可否,没回答。
正说着,许琳珑进来了:“怎么有这么笨的班级,这么笨的学生的呀?跟他们讲了这是比喻比喻,还是写成拟人,我真吃不消教了。”看她手里还拿着几张试卷,应该是试卷分析后还在订正中。许琳珑把试卷恨恨的丢在桌上:“我真不想教这个班了,我不批了。”她每天这么喊,每天还是继续教着这群被她说的顽劣不堪的学生,或许这是她发泄情绪的方法。
“学校不是说了,上级通知,严禁考试,你怎么还在做试卷?”
“我不批分数,就练习一下的。连考试都不能考,难怪学生越来越难教了。”
没人接话。一转眼,许琳珑又埋头在学生的作业堆里了。
经历了最漫长的寒假回来,校长专门召开教师大会,传达教育局精神:严令禁止考试。
夏雪有的时候很疑惑,是哪些家长在排斥考试呢?不考试就能保护到青少年了吗?那么等他们到了青年、中年、老年,谁保护他们?如果连考试选拔这样公平公正的机会都质疑,还有什么是他们能满意的?
没有太子公主的命,但个个都有太子公主的心。孩子不断试探老师和学校的底线,老师连哀嚎的力气都没了。
“哎哎哎,我问你们啊,你们有没有看到有人跳楼?”唐灿快步进来,“没有吗?但是刚才我们班的钱进说有人跳楼,是假新闻吗?!”
“钱进也跟我说了,不太可能吧?”
“但是我问他,他说高哲宇亲眼看到的,是一个男同学,对面楼上下来的。太可怕了,我不敢相信。”
“什么?”许琳珑三步两步来到窗边,从窗口向下望。夏雪也跟过来,德育主任还在原地打电话,不远处,副校长正向这边张望,两幢楼前的这块水泥地没什么人穿过,一切如常——甚至比平常更正常安静。
“有人跳楼,会这么安静吗?”
梅舒颖看着沉默不语。
“是啊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高哲宇亲眼看见的。”
“问问高哲宇,高哲宇是小六班的吧?——小六呢,让小六去问。”
夏雪看看手表,离上课不到五分钟了。从午餐到午间管理开始,短短35分钟总是感觉不够。吃饭、餐后整理,搞卫生,冷不丁的学校就来一个什么检查,常常觉得顾了头顾不了尾,顾了尾又顾不了头。下个学期若去食堂就餐,来回路上就得十分钟,时间更是紧得很。老师们想在办公室聊个天都很奢侈。
夏雪捧着书本刚到教室门口,手机嘀的响了一下。夏雪来不及看手机,就对着教室后面聚在一起的钱进、亿洋等几个男生皱起眉头:“老远听听见你们的吵闹,整幢楼我们班最乱,你、你、还有你,作业完成了吗?一眼没看见就凑在一起,玩什么呢?做完作业,你爱咋玩就咋玩。现在把作业给我!”
几个男生立刻鸟兽散。奔回到座位上,一边翻开作业,一边偷瞄一眼夏雪。夏雪喝了一口茶——茶不离手的好处,一个是润喉,二是灭火。多年咽喉炎喝茶总结出来的经验。
还没来得及喝第二口,就有学生上讲台面批作业。
铃声响起,唐灿进来了。
“今天的午间管理是我的课吧?”夏雪一边问着,一边去看课表。
“是的是的,夏老师,你看校长室通知,叫我们跟学生说不要围观,我怕你没看到,来提醒你和学生说说这个。”唐灿这个副班真没的说,她知道夏雪神经大条,重要的事情会主动提醒夏雪。
什么情况?夏雪赶紧打开手机。还好唐灿提醒。夏雪大声问:“刚才有谁站在走廊上的?你们有看到什么了吗?举手!”有人面面相觑,有人窃窃私语:“是不是真的跳楼了?”
“有人看到了!”
“六年级的。”
“谁再乱说?”唐灿声音提高了八度,“钱进,你看到了吗?你亲眼看到了吗?”
“没有,我是听……”钱进嗫嚅。
“听什么听?”夏雪打断了钱进的话厉声呵斥,“你亲眼看到了吗?乱说!传播不实消息,是要负法律责任!你负的起吗?让警察把你带走问问好不好?”
“不好。”
“那就闭嘴!你!”
钱进立刻用手捂住嘴巴。
“记住了,没影的事不要跟着乱传乱说,现在警察来了,就是来抓那些胡说八道的。”夏雪说完,又威严的扫视了一下教室。目光所到之处,孩子立刻把脑袋垂得低低的。
夏雪又看了一遍信息,还是有点懵。有点不敢置信。她悄悄问唐灿:“确认吗?”
唐灿悄悄答到:“警察已经来了,已经拉起警戒线了,学校通知,让我们告诫学生不要围观猜测。”
看着唐灿背影,夏雪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回到讲台,看了眼黑板道:“还有五个没完成,等会抽时间补起来,现在开始上课。”要让大家不传不猜,越压制越好奇,不如冷处理,该干嘛就干嘛。为了转移大家注意,夏雪临时调整了一下:“我们先听写词语,给你三分钟准备,错一个罚一遍,错两个罚两遍,以此类推,计时开始。”
所有的脑袋立刻埋到了书本里。
下课了。
夏雪看到楼下的警戒线还拉着,四周看不到一个学生。
大家陆续回到办公室。
小六说:“你们知道吗,是607班的学生?”
“607班主任是谁?”
“陈丽娟。”
“这下陈丽娟要昏倒了。”
“听说学生去叫陈丽娟,陈丽娟腿都软了,是学生搀扶着下了楼,一看,直接瘫倒在地,现在不知道是送到了医院还是送回家了。可怜的人,哭都哭不出来了。”
“陈丽娟都这样了,还有谁能扛得住?”许琳珑似自言自语。
“不知道那个学生怎么样了。”梅舒颖望望楼下叹口气。
没人回答。
沉默了一阵,有人问:“为什么啊?家长呢?”
“不知道。不过学校肯定通知他们了。”
夏雪想,这事搁谁谁都吓得魂飞魄散,估计家长也吓瘫了。学校会怎么处理呢?当前的形势,只要是在学校发生的,学校就得承担一切。
“作孽作孽,吓都吓死,现在的学生怎么了?”
“是的是的,以后不要去管学生了,他们要不要学,学的好不好关我们什么事?不要去批评,稍微批评几句就说老师骂他,一不小心遭到投诉了,像今天这样跳楼了,还说得清楚吗?不要再去管学生了。”许琳珑连声啧啧感慨。
“存心要跳楼的,管不管都要跳的。”夏雪说。
“对啊对啊。”唐灿说了一半,声音低下了,“不是说是学生自己吵架吗?”
“说是这么说。反正不管老师有没有批评,老师总归有的哭了。”
“学校不是通知说不要传不要传,我们还在说,嘿嘿,一群不听话的孩子。”唐灿故意摆出严肃冷峻的样子,但大家没心思取笑她,办公室一下子静了下来。
2、紧急心理疏导
五点四十,夏雪走出了学校。车子开到菜场附近找车位,正在琢磨晚上买点自己爱吃的菜,谁让齐耀明总不接电话不回电话。正想着手机滴滴了几声。她看了下手机,浮窗显示学校微信。点开浏览,大意是今天晚上7点在多功能会议室召开全体教师会议,不得迟到,不得请假。夏雪又看了一遍,没错,又开会!
大家不说这件事不就好了吗?开什么会呀?从早上六七点到校,五六点下班,到现在已经很累了,还要开会,这是要每天24小时全部献给学生献给学校吗?夏雪有些抗拒,可又能怎么办?会,是必须去参加的。看看时间,算了,回家煮水饺吧,不然来不及了。
走进会议室,老师已经坐了大半。
按照姓氏字母,夏雪的座位在中间靠后。她问小徐会议的内容,小徐也说不知道为什么开这个紧急会议。旁边的张老师说,学校给老师们请了一个心理辅导专家。一听专家,夏雪就头大了。现在的专家不同于几十年前的,那时的专家,代表的是真正高度和的水平,是能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传奇;是货真价实;现在专家和老板一样多,和网红一样爱秀,最大的特点是能说、会说,爱说,但不免费说,每句话都要付费。
会议是分管德育的魏副校长主持的。
魏副校长原先是教体育的。二十年前很少有人把目光放在体育教学上,那时的魏老师在体育教学上的论文写一篇,奖一篇,还上过两堂很有影响力的体育公开课。中国人历来讲究的是学而优则仕,教育也是一样,不久魏老师就从体育教研组组长、年级组长,一直提拔到办公室副主任。
有人说,魏副校长曾告诉他老婆:有机会就要抓住,抓不了再放出去。夏雪很奇怪,他跟自己老婆说的话,别人怎么会知道的呢。
有目共睹的是,他们夫妻几乎获得过各个方面奖项。两口子前年刚刚四十,就评上了高级职称,工资已经超夏雪他们两千多。可能是受年龄局限,魏副主任的脸上只长皱纹,没涨笑脸,眼见年轻人一个个窜出来跑到前面,大家以为魏副主任要在副主任这个位子上扎下根了。
变化发生在前两年。
那年吴校长被人举报投诉了。
吴校长是个四十六七的女人。身材魁梧,体型和脸上色素沉淀明显。夏雪二十多年前还是少女的时候就认识她,那时两人分别代表各自学校参加优质课评比,同样都是一等奖,少女吴老师教而优亦“仕”,从教研组长,干到副校长;又用四年去掉了“副”。
夏雪,大约就是那种长了个恋爱脑的欠优良品种,婚前满心满眼都是齐耀明,婚后她把齐耀明和儿子这一大一小置顶,然后是学生和工作。她和吴校长再相遇的时候,吴校长已经是夏雪的顶头上司。夏雪见证她从副校长做到校长,从温厚的笑容到凌厉的目光。夏雪还是一如既往地耕种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近30年自得其乐。
当时有人匿名举报吴校长,内容有三:
一、用人上,对老资历的教师打击报复穿小鞋,撤下与自己有罅隙的老财会人员,任用无资格证书的心腹;
二、为亲属强制推销银行卡;
三、财务账务不透明。
看到网站上的信息,风平浪静的水面只是假象:有人抱着双臂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有人悄悄附和,推波助澜;有人会心一笑,静观其变.....
隔了一天,魏副主任实名评论,大致意思是:
1、老的财务人员身体不好,自己提出不做财务工作,新的财务人员目前都有相关资质;
2、银行卡自愿办理,很多老师办理后不久,都已经消卡,他也早就在办卡后一个月就消卡了;
3、财务账目自有上级相关部门核查。
再后来这年吴校长的管理类论文获得了省市大奖。不久魏副主任被提到德育处主任的位子,一年后晋升为副校长。
魏副校长目光扫过,嘤嘤嗡嗡的声音没有明显弱下去。魏副校长对着话筒清了清嗓子道:
“今天学校出了点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孩子送到了省第一医院,目前无生命危险,明天动手术,岳校长还在处理一些事情,本来是我是要和家长一起在医院守候,家长说我们在也没用,吴校长就让我先赶回来。具体情况要等手术后。教育局给我们请来了一位生理心理疏导专家,对这一事件做一个应激性疏导,感谢领导关心,感谢专家连夜赶来。”掌声响了起来。
旁边的同事说,专家早就到了,下午有个女同学正走在两栋楼中间,那孩子啪的一声摔在女生脚旁,浑身抽动,女孩子当时就吓晕了。专家已经先对那个现场目击的女同学做了心理干预了。
夏雪心想,真是要命,女孩子怕是梦里都会吓醒。专家会怎么进行心理干预呢?很久以前看过一个日本片,剧中一个心理专家会对人进行催眠,夏雪还记得那个心理专家的在受害人眼前晃荡着一根十字架,用梦呓般鬼魅的声音说:
风在刮,雨在下,黑猫在叫.....听着听着,被害人就陷入睡眠.....
那我们的心理专家会催眠吗?要是能对自己催眠就好了,自己这一阵睡眠不好,有时靠吃药。
“不知道呢,别说了,魏副在往我们这个方向看。”旁边的老师小声提醒。
专家还在讲,夏雪已经把专家发下来的学习资料浏览两遍,除了一些新名词新概念,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能吸引到自己。
现在大家最关心的,一是孩子状况,二是家长状况,三是媒体、社会、舆论会让事件怎样发酵,四是陈丽娟状况。
能确定孩子暂无生命之虞,不幸中的万幸!其他都是次要的。
安全问题,对老师来说头等重要,没有校内和校外之分。老师常常会误以为自己是救世主,结果往往是一腔热血错付了。诲人不倦却只感动自己。斗米恩升米仇也无法动摇当老师的执念。
有时候,老师和学生,就像怨妇之于情郎。气极了,老师们总是自言自语:我再也不管他们了!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管的要死要活,学生就是不听,不管了!一转身又把孩子叫到讲台带到办公室碎碎叨叨。孩子的心早飞出去了,家长也说了“我家的孩子,老师你给我管好别出事就行了,至于读书,也就那样。”就像情郎早结新欢了,怨妇还在像祥林嫂一样。
很多事,识得行不得。公立的小学和初中一样,义务教育阶段,没有筛选,哪怕智力有点缺陷,行为有点反常,只要没达到规定等级,一个都不能少接受义务教育。这和高中教育是不一样的,中考像筛子一样大浪淘沙做了筛选。
据说前一天,校长室接待了两位家长,孩子在教室里碰撞到了,班主任批评教育完了,孩子也握手言和了,结果放学的时候一位家长尾随另一孩子到他们家,扬言下次再碰一下他孩子要对方好看。两孩子没事了,两位家长扭在一起,第二天就找到了学校。
陈丽娟有没有批评或者催过孩子作业?这些都未必能让陈丽娟从这件事中转身,家长申讨的证据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甚至一个眼神都是罪证。
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感。
她掏出手机,发现有一个钱金莉的未接电话,还有一个她发来的微信:
“你们学校出事了?”
鼻子这么灵?属什么?夏雪想了想回复:
具体情况还在调查,我在开会。
钱金莉回了个尴尬的表情。
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散会的时候发现竟下起了小雨。夏雪没开车,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感觉不到雨歇的意思,闯入雨中。
雨丝钻进脖颈,扎在脸上,冷漠出些许坚硬,两旁的街灯如老妪的醉眼,疲惫地与行人对视,似乎讥诮夏雪的茕茕孑立。穿梭的车灯在雨夜里,折射出昏魅。雨在光柱里,如萤火虫在跳舞。飞奔而过的车,没有一辆有一丝停顿,使人看不清是雨为光舞,还是光为雨狂,正如这满街的灯亮着,却没有一星是为夏雪而闪烁,回家的路影影憧憧。夏雪想起出门时特意为自己留的灯——那时天还未黑,不像现在,空气里都能掐出黑紫色的浓稠。她想,那盏灯,是不是已经把橘色的微暖偷出来,焐一焐这湿哒哒的暗夜。
两边楼里,灯光堆砌,那是家的呼吸。夏雪的家没有呼吸,只有夏雪在雨夜里喘息着彳亍,她和影子一起,踩着路灯恍惚的影子,裹着雨踟躇前行.....
3、多情却被无情恼
家里冷冷清清,自从儿子7年前考进了民办中学读初中开始,她就感觉自己提前成了空巢老人。那时齐耀明不常在家,但也会回来住三天五天的,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孤寡,家里更是透着清冷。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夏雪问自己要鱼还是熊掌。这问题问了自己20年,以为想明白了,结果还是一团浆糊。
齐耀明是夏雪的初恋,是她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背景下义无反顾的选择,她没有给这场刻骨铭心的爱留下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