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林姝婉必定是畏惧他的,毕竟晨间他曾那么不留情地对待了她。他以为从那刻以后他若不胁迫她,林姝婉大概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了。
却没成想林姝婉一听他的话,便一下俯身半跪在他身侧,抬手就帮他卸胫甲。意料之外,可他刚说亲口说的让她自己看,一时到也不好改口,便由着林姝婉卸了甲胄。昨晚他在明德门几乎厮杀了一夜,又一直没敢卸甲,所以这甲胄上,包括里衣上都满是血污。不过林姝婉似乎也并不嫌弃,卸了他的甲就又去挽他的裤腿。裤管下的腿上也满是血污,看不清本来模样。林姝婉让小宫女打来了水,自己伏在那用帕子轻手轻脚地为他擦拭,渐渐地膝盖外侧的腿上,一道疤痕露了出来,因为伤口的几次反复,所以这个疤又粗又长极不规则,可以说丑陋已极,加上昨夜混乱中又不知道被哪个贼子的兵刃给砸了一下,虽然由甲护着只是一个碗口大的淤青,但旧疤痕之上又黑紫了一大块,样子就更瘆人了。
这道疤,这道当时为救林姝婉而留下的疤,不仅仅在他腿上,也刻在他心里,每当看到这道疤,他就会想到他兄长的死,想到他的嫂子和那他那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小侄子,想到为了救这个女人,他的三十七个兄弟赔上了性命,而换来的是什么?是这个叫林姝婉的女人踩着他兄长及袍泽兄弟们的尸骨,进京做了皇后,做了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娘娘看了觉得怎么样?”戾气再度在胸膛里狠狠作祟,他逼过去恨声质问林姝婉。
林姝婉低着头,消瘦的双肩一颤一颤地发抖,带着浓重的鼻音哑声道: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张张曾经他那般熟悉的脸孔,几乎是他所有的亲人与朋友,在那一日之后,都变成了墓碑上的一个冰冷的名字。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他一把拽过林姝婉的领口,恶狠狠地道:
“娘娘不该跟我说对不起,娘娘该跟我哥我嫂子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儿和小虎他们三十七个为你而死的人,好好地说声对不起。”
林姝婉抬脸,震惊地道:
“世子妃和腹中的孩子,他们……”
“他们死了!”他咬牙切齿。
“怎么会?”林姝婉不可置信地反问。
“我哥的死讯传回去,我嫂嫂她伤心过度,难产血崩一尸两命……”他说着恨得身体都有点抖了。
他母亲没得早,老侯爷又不待见他,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他几乎是受他兄嫂照拂着长大的。可在那几乎一夕之间,连同他那个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世界的小侄儿在内,几乎他所有的至亲骨肉都离他而去。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他怎么能不恨?
他紧紧拽着林姝婉的领口,看着那张惨白的面孔,吼道:
“林姝婉,你告诉我,当日为什么不救我哥?为什么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长兄的死是这些年刺入他心头最深的一根刺。林姝婉当年所做的一切,包括她的绝然离去,这些年他都试着为她找过理由了,唯独他长兄的死,他实在找不出理由来。因为那时虽然他伤重,有些昏昏沉沉,但他还是亲眼看到他哥颈脖大脉失血,而林姝婉这个女人当时就束着手站在一旁,就那样冷眼看着,看着他哥最终失血而亡。
林姝婉的目光垂落,惨然道:
“当时世子肩上中了蛮人的赤虫蛊,位置就在颈侧,情况很凶险。是我无能,最终没能救回世子。”
“怎么会?这蛮人的赤虫蛊你又不是第一次治!你治好了我爹,前后还治好过那么多人,为什么独独救不了我哥?”他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