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左膝上忽地传来一点熟悉的酸胀，接着又是一点，他从恍惚间渐渐醒过神来，只觉得自己那冰冷的左膝慢慢地回过暖来，仿佛刀剜似的尖利刺痛也渐渐消弭，他这左腿伤处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般妥帖了，他舒服地唔了一声，慢慢睁开眼。

隐隐绰绰的烛火下，他看见林姝婉伏在他腿边，手里粘着金针，正在为他膝盖处施针。那凝神屏息专心致志的样子，让眼前的林姝婉和刚刚他恍惚梦境里的旧影重叠在了一起，旧日温暖的记忆冲淡了他满腹的戾气，睡了一觉后逐渐变得清明的神思，也让他能将睡前那混乱的思绪好好理清。

他哥的死真的都能归咎在林姝婉身上吗？显然是不能的。他哥是中了蛮人的蛊毒，本来就是极凶险的事情，而林姝婉只是个大夫，又不是个神仙，他凭什么要求林姝婉就一定要救回他哥？

至于用血解蛊的这个方法，对救他哥来说自然是个很稳妥的方法，但对林姝婉来说，对她的身体肯定会造成不小的损伤。他又有什么立场要求林姝婉一定要自伤己身来救他哥呢？林姝婉若自愿这么做，那他应该是要感恩戴德，而不是觉得理所应当，林姝婉不这么做他也不该因此心怀不满心生怨恨。林姝婉又不是菩萨，他怎可以因她没有舍己救人就觉得她罪不容诛？

如此看来，就单他哥的这件事，林姝婉最大的过错也不过就是有那么些少年人的自大，以为自己什么的都可以，可实际上却力有不逮。可试问他自己难道就没有这样年少轻狂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吗？他凭什么因此来怪罪林姝婉？

他慢慢梳理了自己的心绪，他发现旧日诸事中扎在他心上最大的那个心结已经开始有些松动了。他看看窗外已经全黑了的天色，缓缓坐起了身体，林姝婉显是没防备，手上的那根针便下偏了，扎得他疼得“嘶”了一声。

这下林姝婉慌了，看着他惶然道：

“侯爷恕罪……”

他看着膝盖外侧那根扎偏的金针旁渗出一点细小的血珠，忽地就想到了刚刚记忆里那个有点笨拙地为他扎针的小丫头。其实那次以后林姝婉也不止一次地为他行过针，但那时她技艺已经纯熟，施针行云流水再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扎偏过，可他心里却常觉得有一点莫名的遗憾，他那时也没想明白遗憾在哪？可此时看着那点血珠，他居然明白了。

他放缓了语调，问林姝婉道：

“娘娘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呢？”

林姝婉低着头，小声回答：

“我一个人一条命的确赎不清那么多的罪孽。对那些故去的人我实在做不了什么。只有侯爷这条腿，虽然我医术拙劣，无法根治侯爷旧疾，但侯爷此时腿伤发作，我为侯爷行一遍针，多少也可减少点痛楚……”

他听了，低头用指尖拨了拨那根扎偏的针，问：

“几年不见，娘娘的医术怎么不进反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