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一路上她遇到了许多还未得到准信的人家,扶老携幼地也往城门去。其中自然也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媳妇们都穿着白色的里衣,外面罩着红色的外衫,红色是求个吉兆,而白色就是丧服,若郎君最终未能归来,便脱了外衫,直接服孝,这也是兴宁乃至南境很多地方的传统。大姑娘们没成婚,无法为情郎们白衣服孝,但每个人手里也都会粘着朵白花,如果情郎未能回来,便会将白花簪于鬓上。
有个与她相熟的小娘子见她两手空空,便递了一朵白花到她手边,她犹豫了一会,到底是接了过来。犹豫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未曾回应过沈临渊的心意,连为沈临渊戴花的资格都是没有的,而接过来又是因为,她知道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让时光回到沈临渊来向她告别的那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应他。
那天她在城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周围都是震天的哭声,虽偶有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声音,但大多却还是至亲之人永远无法回归的伤心欲绝。小媳妇们身上的红衣一件一件萎顿于地,像是一地枯萎了的花。
红日渐西,城外归来的兵士越来越少,渐渐已经看不到了,她的心也慢慢冷凝成了冰。
她没哭,只是木木地将那朵白花簪上鬓角,沈临渊不会回来了。那个在她屋门口坐了一整夜,反复地求她开门见一面的那个小赤佬,再不会回来了。那个黑暗中为她点灯,雷雨夜陪她说话,她遭遇危险时像个无所不能的英雄般赶来救她的那个沈临渊再不会回来了。
他死了!
沈临渊死了!
她好像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那一瞬她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她一下跌坐在地上,眼泪蓦地涌了上了,像涌泉一样源源不断地划过面颊汇到下颚跌落地上。视线一片朦胧间,她看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一瘸一拐地停在了她面前,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
“我的小婉婉,怎么哭了?”
接着那身影也跌撞着坐了下来,一只有着熟悉温度的大手抹了抹她的眼眶。泪水被抹去,她的视线清晰起来,她看到了沈临渊那张熟悉的脸,可她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以为那是她的幻觉。
沈临渊抬手取下了她鬓边的白花,在自己洇了血的胸口伤处沾了一沾,那朵白色的纸花忽地便成了鲜艳的血红色。沈临渊抬手轻轻地又把花簪回她的鬓边,轻笑着对她道:
“婉婉,不要戴着白花哭着为我服孝,戴上红花笑着嫁我为妻,好不好?”
她管不住自己,她再也无法管住自己,哪怕知道只要尝了一口那饴糖的甜,此后其他就都是苦涩,她也认了。她抹干了泪水,笑着大声应道:
“好!”
是的,那天在那个满是红衣的城门口,她曾许过沈临渊要嫁她为妻的。如果没有后来种种,也许他们真的已经……
沈临渊……
那个簪花于她鬓边的少年……
那个她曾许了他一辈子的少年……
那个满身是伤的少年……
她的手不自觉地伸了过去,触在那道疤痕上……
这个曾经是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