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会定在了六月十五这一天,设在了曲江边上的皇家别院里。这别院还是先皇开国后,专门给先皇后钟离梦远所修。据传钟离氏封后不久便怀了身孕,只是不知为何怀孕后,钟离氏的性情大变,整个人变得阴郁易怒,宫人们经常能听见她朝先皇哭闹、甚至摔打宫中一切可以粉碎的物什。
后来先皇就责人在这曲江边上,借着曲江之势建了个别院,给钟离梦远修养身心。自从住进来,钟离梦远便没有再离开,直到她自刎于大殿的那一天。
这别院原来叫“栖凤”,钟离氏死后,便被赐给了长公主谢归鸿,长公主在驸马爷的撺掇下,把别院改成了个供皇室子女的大型游乐场,有跑马场、有游船,还有各色的亭台楼阁。驸马爷公孙席给院子改了个名字,叫“无优园”。这名字被公孙守嫌弃了很久,说听着就像个秦楼楚馆。公孙席就反过来嘲笑他那个大侄子,“你去过秦楼楚馆么,就好意思说听着像。”公孙守对他小叔这张嘴,深恶痛绝,但是每每说不过,只能默默的忍着。心里还在不停嘀咕,长公主那么端庄贤淑的的一个人,怎的就看上了他这整日里吊儿郎当的小叔,据说当年赐婚的诏书,是长公主自己去讨的。哎!也不知道长公主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
参加游园会的人,除了官宦子弟,就是京城贵胄的年轻一辈,极个别会有些官妇陪着,想借机在几位娘娘和太子面前露个脸,来日有机会给自己的儿子、女儿讨份好差事或者好姻缘。况且来的人早就打听清楚了,这游园会最初是为了给右相家的次子准备的择亲会,后来又被皇后提议,才变成了司陵女正式露面的游园会。可虽是官宦之家,但也不过是普通臣民,谁会真的关心司陵女是谁。相比之下,当然是晚辈的婚姻大事和仕途重要。
所以这些人进了忘忧园,便直奔主题,先去拜见各位娘娘,如果是女子,就在母亲或者一众侍从的陪同下,刻意到公孙二郎面前去晃一晃,在假装不经意的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琴棋书画、清歌曼舞,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时间好不热闹,堪比后宫选秀。如果是男子,那就一定要到太子面前报个道,再不济也要巴结一下六皇子。自然也是少不了才艺展示,有人清谈治国之策,有人持剑论武,还有人挥毫泼墨,现场表演“即兴作诗”,场面十分的震撼,让人有种天下才子云集的错觉。
此刻公孙守坐在驸马爷公孙席边上,苦着一张脸,盯着这一园子的莺莺燕燕,心里气闷得想打人。而驸马爷自己则开开心心的欣赏着外面的歌舞升平,一边给自己剥着瓜子,一边调笑着说:“二郎啊,你可要仔细的看,别辜负了长公主和小叔我的一番心意。要是瞧上哪家的娘子,千万别害羞,告诉小叔,我让长公主亲自去给你说媒。”他往嘴里塞了一把剥好的瓜子,见公孙守黑着脸不说话,又继续道:“你这阴着脸给谁看呢?难不成这么多都没有你看上的?啧,眼光怎么这么高。我可告诉你,你要趁你爹还没有治事之前,抓紧挑一个,不然凭你这文不成武不就的底子,小心以后讨不到媳妇。”
公孙守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怒的回击:“娶不到就娶不到,又不是非得娶一个。要是因为我爹是宰相才结的亲,还不如不娶。”
驸马爷见他有了反应,比刚才更起劲了,端起长辈的架子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人活一世,不过是名声、权利、财富,哦,还有长生。单靠自己一个人是很难实现的,所以就有了宗族,而宗族和宗族之间除了竞争之外,还要在必要的时候进行联合,这就有了姻亲。一个人如何在这宗族中体现自己的价值,一是看个人的能力对宗族内部的贡献,二是要看他带来的宗族外部的影响。有价值的才会被认可,被铭记,才能名垂青史。你嘛,第一点估计没啥机会了,第二点还有翻盘的可能,所以要抓住这个机会。况且,你也要看开点,抛开这些宗族利益来说,给自己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伴侣,余生也能少些粗茶淡饭和言语不通的苦恼不是。”
公孙守由着他说完,之后望了一眼远处阁楼上临窗而坐的长公主,挑衅的问:“这么说来,小叔你是为了家族利益、为了余生的锦衣玉食才娶了长公主的?”
公孙席一听,先是一愣,随后不自然的拿起手边的扇子,摇摇头说:“我和长公主两小无猜、情比金坚,岂能同日而语。”然后又用扇子挡着脸,凑近了对公孙守说:“你可千万别把我刚刚的话说给长公主听。”
公孙守瞪着眼睛看他,问道:“我有什么好处。”
公孙席:得!果然祸从口出,说多错多。他猛力的摇着扇子,想了想说:“游园会后,我帮你和兄长说,关于成亲一事,可以再缓缓,直到你寻得中意的人再说。”
公孙守:“当真?”
公孙席:“当真!”然后想想又马上补充:“但是你得开始寻才行啊,要不然,纵使我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说不过你那个宰相爹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心眼,都长你爹一个人身上了。”
公孙守看他这小叔一脸无奈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一时竟也忘了院子里还有排成队等着到他面前表现的姑娘们。
其实,要不是知道太子和六皇子的婚事必是由皇后和皇上钦定,这些个女娃和家属们也不至于非得盯着公孙守。谁让他如今是这京城中尚未婚娶又比较容易攀附的单身贵族呢。说起来有点可惜的是,明明还有个三皇子在,却偏偏这人整日病恹恹的,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早在很多年前,就断了娶亲的念头和可能,再说,谁也不想自己女儿嫁过去没几年就要守活寡,看这副病弱的样子,也不像能有子嗣,那今后人没了,这门亲事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自然,这么多年也没人惦记这位闲王殿下。
没人惦记的闲王此刻却忙得很,他就坐在离别院中心不远处的一个阁楼上,远远看着,不管是太子殿下应付前来投效、表现的青年才俊;还是公孙守叔侄俩周围哪些花红柳绿的春光无限;亦或是长公主坐镇的贵妇圈子,都能尽收眼底。这位子正是他朝长公主特意讨的,僻静之余还能俯视全局。
而另外一处与之相对的阁楼上,正是一众司陵女所在。如今离晚宴还有2个时辰,司陵女们被安置在阁楼上,有宫女侍奉、有侍卫守护,暂时还找不到机会接近。只能隔空遥望。
“我们已经在这里坐了1个时辰了。”左丘壑站在闲王身后,一边小声和他亲爹咕哝,一边瞪着趴在桌子上忙着往自己嘴里塞点心的邬悠悠。
这个楼不大,也只有他们一行五人,除了闲王和闲王府上一名贴身的丫鬟外,就是空山居的三个人了。邬悠悠自然是扮成丫鬟的样子,而左丘涣和左丘壑则乔装成王府侍卫的样子,左丘涣为了掩人耳目,还给自己贴了满脸的胡子,原本儒雅的气质顿时变成了狂放不羁,左丘壑因为年轻,少在山外走动,这宫宴上更是没有人认识,索性便只是换了身衣服。
冒险带三人参加晚宴是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左丘涣找机会与璃妃见面说明来意,邬悠悠作为司陵女,帮忙查看现在的司陵女队伍中是否还有其他人混进来,左丘壑则是个备选的助手。
左丘涣没有出声,闲王知道,左丘壑这是故意说给他听得。但是游园会刚开始的1个时辰,很多人都还没到,警戒也严。这会儿院子里各处都是人,男男女女、成群结队的,热闹了一阵,警戒才慢慢显出松懈来。然而司陵女们仍被置于阁楼之上,一时不好入手。他思酌了片刻,对身边的侍女说:“你去请璃妃过来,就说我忽然喘疾发作,咳得厉害,请她过来帮忙救急。”
侍女领命,正要下楼,闲王又用扇子点了点左丘壑道:“带他一起去,璃妃见到他,自会谨慎前来。你们也记得避讳些人。”
左丘壑闻言立刻跟上侍女。闲王的声音又在他们身后响起:“只请璃妃过来,切勿节外生枝,速去速回。”
左丘壑一怔,随即望向闲王,没有再多话,跟着侍女匆匆下了楼。
侍女名唤邹果儿,容貌姣好,一身浅淡衣裙穿在身上,却也不比楼下那些争奇斗艳的贵族女子逊色。而且这邹果儿自从见面到现在,几乎不说话,就默默跟着,必要时答个是,在。但就是这份沉默里透着一股子的沉着、冷静。且行走间,脚步轻盈、气息平稳,虽然她有意遮掩,但是左丘壑还是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习武之人。
左丘壑跟在她身后,不免猜想,这闲王不知道是太怕死了,才连侍女都有武义傍身,还是太无畏无知了,就他那副病弱的样子,这么多武林高手,但凡有个起了歹心,要取他性命,还不是轻而易举。
两个人下了阁楼,一路穿过花园、长廊,避开嬉闹的一众公子、千金,悄悄进了长公主和一众贵妇所在的长亭。
邹果儿让左丘壑立在亭子外面等候,自己一个人迈着小碎步,避开众人的视线,一路走到璃妃身侧,恭恭敬敬的给璃妃行了一礼。
璃妃正静静听着一位官妇夸耀自己女儿如何、如何贤淑,忽见有人跪拜,便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认出是闲王身边的侍女,怔了怔,问道:“何事?”
邹果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璃妃,而后小心的将视线引向门口的左丘壑,低声说:“回禀璃妃,我家王爷喘疾犯了,这会儿咳得厉害,院子里人多眼杂,我一时寻不到太医,又担心惊扰了贵人们,扫了兴致,只能斗胆劳您去瞧瞧。”
璃妃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门口,吓得差点碰翻了桌上的杯盏,勉强听清了侍女说辞,缓了缓心神。才示意邹果儿平身。
之后她自己也缓缓起身,走到长公主身侧,小声对长公主说了侍女的来意,说明自己这就去看看。
长公主闻言,脸上显出几分忧虑,碍于宾客满座,自己也不便离席,只得让璃妃去看看。
璃妃知会完长公主,就带着自己的2名侍女和邹果儿、左丘壑朝闲王的阁楼去。行至一半对其中一个侍女说:“你快去马车上把我的药箱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