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跟着老秦来到藏经阁，贾明德正在书案前端坐冥思，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忠恕觉得这老头眼睛好亮，就像黑夜中猫头鹰的眼睛一样发着荧光。贾明德也不起身，直盯着忠恕微笑。老秦想说句场面话，贾明德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别张口，忠恕被贾明德瞧得心口砰砰直跳，低头看着地板。看了好一会，贾明德向老秦笑道：“这孩子，我喜欢。”老秦这才敢说话：“这孩子很听话。”贾明德笑着点头：“看得出来，是个好孩子。”老秦听贾明德夸奖忠恕，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贾明德问忠恕：“清宁生根基扎了吗？”忠恕从没听过这名字，一下愣住，贾明德一拍脑袋：“我糊涂！你没有加入道籍。”老秦道：“自九年前到寺里，他就一直跟着我，前几天才分房睡。”贾明德笑道：“我想起来了，那个红胡子借书就是给他读的，这些年只怕也看了几百本杂书了。”老秦不好意思地道：“史胡子不识字，都是看着书里的图画给孩子胡讲，倒是这孩子聪明，现在能看着图画给我们三个讲故事了。”贾明德眼睛眯了起来：“原来他不识字，但会讲书里的故事？”老秦点点头：“我们都不识字，怕把孩子耽搁了。”贾明德笑了起来，连道“有趣！有趣！”忠恕和老秦都不明白不识字怎么就有趣了。贾明德道：“老秦，你回去吧，这孩子交给我了，一天之后，还你一个饱学之士。”老秦不知道“一天”与“饱学之士”多么不相称，交待忠恕两句，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贾明德去辅阁取过一本书来，对忠恕道：“我只教你一天，识得几个算几个，以后就靠你自己了。”忠恕愣了，想不到贾道长是这样让自己变成饱学之士，还没等他迷怔过来，贾明德已经把书翻开，念出第一行字，他只得盯着书本，拼命地记忆，一天下来，贾明德把一本书翻完。

这本书与忠恕先前看过的《神仙谱》相类，里面多是图画，但上面也足有一千来字，忠恕记得脑子发胀，回到厨房，早忘记了一大半，好在有图画可以作为提醒，忘记的又想回了一半，他索性晚饭也不吃了，抱着书去到静室翻看，拿着棍子在地上比划，拼命地记忆。老秦三人见他如此用功，既心痛，又不忍心打扰，提心吊胆了一夜。

第二天忠恕早早来到藏经阁，贾明德坐在桌案后，道：“这里的典籍你随便翻，想看哪个看哪个，别动架子上的灰尘，地上的尘土也不要扫，有人来了，你不用招呼，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想玩就出去玩，我这里不用你支应，不懂的也不要问我，案子上有纸笔，学着写写字”说完，自顾自地在案前闭目冥坐，不再理忠恕。

忠恕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大伯交待他来藏经阁帮着贾道长做些打扫整理的杂务，贾道长在闲余之时会教他读书识字，现在贾道长却说不要他帮杂，也不再教他识字。面对这个白发老头，他浑身都是拘束，只想马上跑回厨房去，但又想到大伯的嘱咐，好像这个老头对自己很重要，只好忍着不走，去阁里找了几本图画书，掂着脚尖轻轻走到一张书案后，悄悄坐下看起来。

读书就是这样奇特，昨天刚刚识得的三四百字，今天成了他读书的底子，书中的每一个句子当然不能认全，但其中的图画只要稍有连贯，他就能猜到意思，也就能明白故事的梗概，其间不认得的字，就提笔写下来。他不敢去问贾明德，就携带出来，午斋时吴真先来，他就向吴真请教，吴真很耐心地给他讲解了一翻。

午斋后忠恕悄悄回到藏经阁，贾明德此时正在伏案疾书，只见他写了几行，突然顿住，投笔在案，又闭上眼睛，还是上午的姿势，再也不动。忠恕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案前，翻看图书，比划着写字，就这样一个月下来，竟然识得两千来字，普通的薄册子已经能通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