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先在正殿上虔诚地拜了菩萨。幻音则在一旁,轻轻地敲起了磬,那清脆的磬声,在庵堂中悠悠回荡,仿佛是在与菩萨诉说着众人的心声。岑姑子闻得这动静,赶忙整衣而出,她原本以为来的是官客,心中还在思量着该如何应酬。待一眼瞧见云娘,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那笑容是如此的灿烂与真诚,说道:“我的奶奶,这般兵荒马乱的,您从哪里来呀?我这心里呀,一直惦记着您,四处向施主家打听您的消息,可这兵荒马乱的,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却一个信儿也问不出来。”说着,又将目光投向慧哥,眼中满是慈爱与怜惜,道:“哥儿都长成这般模样了。这几年没到宅里去,珠姐成家多久了?”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忙着烧水,请云娘沐浴,又贴心地拿来几件干净的布衫,让云娘换换底衣。幻音与幻象也在一旁忙碌地准备着饭菜,那厨房里顿时充满了烟火气息。此时已近中午,先在方丈里摆上茶点,只见那糕饼素果,满满当当地摆了八盘碟子,慧哥见了,欢喜地取了枣子在手,自顾自地吃着,那模样,竟全不眼生,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中一般自在。云娘看着慧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笑着对岑姑子说:“你瞧,他还认得岑师父呢。改日就舍在庵里罢,也省得我带着他四处拖来曳去,在这乱世之中,能有个安稳的地方,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不一会儿,饭菜端了上来,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素菜做得极为精致,每一道菜都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让人赏心悦目;就连那四碟小菜,也都新鲜可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众人围坐在一起,开始用餐。众人食毕,用苦茶漱了口,那苦涩过后的回甘,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泰定、细珠与老马则在厨下,围着炕桌吃着饼,虽然简单,却也吃得津津有味。云娘看着岑姑子这般诚敬相待,心中感慨万千。在这穷途末路之际,能得到如此的眷顾与关怀,实在是不易,因而对岑姑子感激涕零。同时,又不禁因自己如今的落魄而心中痛切一番,那曾经的繁华与如今的困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饭罢,天色渐晚,岑姑子将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请云娘安歇。另有一间净房,里面摆放着床、经卷、香炉,一切都显得那么简洁而有序。墙上挂着一幅达摩渡江图,那图中的达摩祖师,神态安详而坚定,仿佛在默默地守护着这庵堂中的一切。这里便是岑姑子的客座,平日里在此宣卷,那诵经声与讲解声,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岑姑子安排妥当后,便同幻像在炕上睡去,那一夜,庵堂中格外宁静,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暂且不表。
前人有诗叹道:“芜蒌麦饭君臣重,漂母怜饥国士生。若使德终无倦色,何人不感道傍情。”这诗中所描绘的患难见真情的情景,不正与云娘此时的遭遇相似吗?在这乱世之中,一份真诚的关怀与帮助,犹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能照亮人们前行的道路,给予人们无尽的温暖与力量。
岑姑子起初对云娘恭敬有加,这其中的缘由,自然也不难理解。她心中暗自思量,云娘乃是旧家豪富之人,虽说南宫吉已死了数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料想其家中必定还有些家底。她想着,若是能与云娘攀上关系,日后这庵堂的发展,必定能得到不少助力。说不定云娘一高兴,随手施舍些钱财,便能让这庵堂的规模更上一层楼,香火也能更加旺盛。却怎知如今这乱世之中,命运的齿轮无情地转动,一场兵乱过后,云娘家破人亡,身孤影只,又被盗贼洗劫一空,早已是一贫如洗,前来投奔这庵里不过是为了寻个安身之所,暂度难关。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宛如老鹳打牙,本想从他人身上获取好处,却不想反倒先扯了自己的后腿。好好一个庵观,平白无故地添上了男女四五口人,这对于岑姑子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众人在庵里一住便是五六日,岑姑子渐渐地察觉到云娘似乎并无离去之意,心中不禁打起了小算盘。她眉头微微一皱,计上心来,使幻音去探细珠的口气。幻音找到细珠,轻声说道:“这庵因是新造,钱粮短缺得厉害。如今才盖好的三间殿,那韦驮像还没贴金,就像一个尚未梳妆打扮的佳人,失了几分光彩;接引佛虽是檀香雕成,却也只有身子,尚未贴金,且还缺少安放在佛体内的五脏。这佛体内的五脏,须得用金子、珍珠、琥珀、车磲等八宝攒成,再用五色丝线系在佛的肚内,方能完此功果。少说得三四百两银子,可这银子又像那水中月、镜中花,不知到哪里去化呢?像您奶奶这般大的檀越,才做得完这等善事。慧哥长大了,也该舍些钱财,替他老人家念保命寿生经,如此,即便兵荒马乱,自有伽蓝保护,再也不会遭劫数了。这也是为了慧哥的平安着想,您说是吧?”细珠听了,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家奶奶避乱出城时,家中的衣服物件已被人劫得一干二净。原本还有些金银,前夜又遭贼劫,如今已所剩无几,险些连哥儿的头都被打破了,此刻哥儿头上还扎着绢子,尚未痊愈,连被子也没一条哩。”
幻音将细珠的话告知岑姑子后,岑姑子这才如梦初醒,知晓云娘已是富室的贫婆,失家的寡妇,且只有一日穷似一日的份儿了,哪里还有重新富贵的日子?就像那燃尽的蜡烛,只剩下一缕青烟,随风飘散。于是,她对云娘的态度,就像那多变的天气,渐渐疏淡起来。茶饭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用心供应,每日只让细珠在大家共用的锅边,盛些稀粥薄汤,不过是一碗盐菜豆腐而已,那饭菜的质量与先前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到了后来几日,连饼也没了,仿佛是要将这最后的一点“恩赐”也收回去。岑姑子还时常假骂徒弟、骂火头,又把小锅揭去,只在小屋做饭,那故意为之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生厌恶。她总也不与云娘搭话,整日里把脸扬着,一个笑面也不肯给云娘,仿佛云娘是她的债主一般,避之唯恐不及。此事按下暂时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