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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逃离绝境 上

手臂处一阵阵的瘙痒感把自己从沉睡中催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脑中依旧昏昏沉沉使不上半分力气,浑身上下的无力感只能选择先躺着。上午的阳光并不刺眼,看到身旁柳树空荡荡的枝条垂挂着显得有些干巴,看的稍远一些无论是槐树还是柳树,无一例外全部是光秃秃的甚至连树皮都没有。

“好奇怪的树,现在是冬天吗?”心中如此想,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让人感觉并非是冬季。手臂不时传来的瘙痒感越发的强烈,打断了继续享受阳光带来的暖意,扭头看向瘙痒处,一只满身痢疾的老鼠正啃咬着什么,干瘪鼠身上偶尔几处秃毛时不时刮蹭手臂。

心中一阵恶寒,这是蹭了多久了,这恶心东西在啃?呼的一下坐起来,突如其来的惊吓老鼠吱吱叫了两声。是一只瘦的皮包骨头的老鼠,似乎生了病,掉了毛的身体上满是脓疮,流出的粘液在阳光照射下荧荧反着亮光。

老鼠的反应很慢,好一会儿才蹒跚着钻进一堆物体中不见了。看清楚那是一堆人,确切地说是一堆死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层层叠叠,明面上一层还分辨的出来,下一层看不出什么模样。抬头望向不远处,尸体堆叠的空隙里渗出一条条蜿蜒的液体,已经发黑不知是血水还是浓水。

随着嗅觉的恢复一股浓烈的腐臭袭来,呛的一阵干呕,眼睛火辣辣的刺痛。擦了一把应激而出的眼泪艰难站起身,踉踉跄跄迈几步,双腿灌铅似的感觉逐渐减弱,再次辨认周边,朝着尸堆边缘缓缓走过去。

没走两步脚下一空半条腿陷入尸堆,好在不深,绵软中夹杂着蠕蠕糯糯的感觉传来。费力地拔出脚,空洞中影影绰绰白花花一片。仔细瞧去,一片模糊白色不住翻涌,偶尔黄色的小东西游走在白浪之间,拖着长长的尾巴,身子中间肉肉的东西类似翅膀一样。

更为浓烈的恶臭熏的嗓子眼发哑,四肢下意识的胡乱扭动,接连两次踏空沾粘上白色蠕糯。它们在动,麻麻痒痒如同活了的痦子。狠狠甩手顾不得许多,终于跌撞着爬出了尸堆,靠躺在柳树下哭了。不是吓的,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恐惧,单纯觉得恶心,非常恶心。不愿意回想却总脑海中涌现:厚厚一层蛆,厚厚一层长尾巴的蛆,黑色黄色长尾巴的蛆,无休止蠕动翻滚穿梭的软浪。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起身扶着柳树呆了一会,四下观察这个不大的广场,周围有四条道路笔直的延伸向远方,房屋鳞次栉比排列在路的两旁,更远处土黄色的城墙隐约可见。正当无所适从的时候,一个小孩子的身影从街边一闪而过,强迫从昏沉中尽快清醒,晃晃脑袋追赶过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右手总算搭在了一栋房子的墙壁上。缓了口气,抬手敲打着木质窗棂,咚咚的敲打声夹杂着微弱的叫喊:“有人吗,有人吗。”

半天不见动静,可能力气小里面听不到。加大了敲打的力量,窗棂发出响声大了很多:“有人吗,有喘气儿的没啊。”

还是不行吗,咬着牙攒出一口气准备再次砸墙,这次定要把着破房子砸塌。没等砸下去,墙缝中一条白色的肉蛆一拱一拱的挤出来,身后拖着一条楔形尾巴,长长的,肉肉的,尾巴尖处有些发黑像是很硬。

想到了那堆死人,咽了口吐沫决定放弃这处地方,慢慢的走到墙角处,又想起刚才咽下去的吐沫,一阵泛恶心呸呸的连吐几口口水。

墙后传来拨弄灌木的沙沙声,扶着墙壁伸头看过去,一个穿着黄色小花鞋的孩子在拨弄,那灌木多半是死了,剩下不多几根干秃枝桠没有一丝绿色。那孩子不时往嘴里填塞着什么,看她咀嚼的样子好像在吃拽下来的干燥碎枝,咀嚼时不住激灵脸上五官抽搐聚到一起,像是很难吃,呸呸两声把嘴里带着血丝的碎沫吐了出去。

孩子好像发现了什么,探手从墙上抓下一块东西塞进嘴里,一块两块不停抓住塞进嘴里直接吞咽,抓几次才反身朝巷子深处走去。

这孩子眼熟可又记不清是谁,想到那孩子刚刚吃了什么,控制不住干呕。得去追那孩子,不为别的,就因为那东西绝对不能吃,无论发生什么,哪怕饿死也不能吃。必须追上她,告诉她,她不听就告诉她家大人,狠狠地打这熊孩子。想到这一阵心疼,是不是饥荒啊,可不要发生饥荒啊小孩子不能死,我也不能死。

看别人吃东西就会勾起了饥饿,捂着肚子紧赶慢赶发现居然撵不上一个小孩子,心里着急身体不中用,蹒跚地走了几十步,懊恼中再次看到了那个孩子。她蹲在一棵没皮的槐树下,干燥发黑整棵树没有半点绿色,树根背光处冒出几株淡黄色的小蘑菇。半卵形的伞盖顶端能看到有一点点发黑,孩子小手伸出啪一声采摘下来。

孩子张着嘴小手拿着蘑菇朝嘴里送,大惊失色中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不知怎的忽然来了力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抬手扇飞蘑菇:“狗尿苔有毒!”

声音一出口腔带走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萎坐在地上不住喘气,面上依旧神色严厉地盯着眼前的孩子。

“硕娘没死,硕娘活了,硕娘活了。”那孩子显然是被吓到了,话音未落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不能确定刚才听到的话,心里奇怪嘴上却很自然答应下来,孩子哭也不知道该怎么哄。

好在孩子哭了一会就好了,拽着就走嘴里嘟囔:“回家,生火煮肉,鸭儿要吃肉。”

听到有肉顿时来了精神,任由着孩子连拉带拽的一路走去。

走过不远进入一处宅院,绕过影壁穿过中堂,数着两侧厢房足有三进院落,这规模像是一户有钱人家。整座大宅安安静静,话说这家的大人都哪里去了?

一路来到厨房,鸭儿小手一指灶台:“生火,生火,鸭儿拿肉。”

从灶台上拿过两块火石又捧来一堆麻絮,看着孩子消失的身影,又瞧瞧空空的厨房,只在缸里看见剩了一小半清水,找了半天没见有柴火烧什么?

等孩子跑回来手里多了一根带皮肉的肱骨,表面风干发黑时间该很久了,看不出属于什么动物,外形看着不大,猪没有这么瘦羊也不会这么小,兴许是狗腿。

鸭儿笑嘻嘻指着肉上的几个洞:“枯了,没虫虫捉。”

盯着肉上的几个洞,脑袋里冒出蛆的样子,先是一阵恶心然后又一阵苦笑,看着孩子两手一摊:“没有柴啊。”

气喘吁吁的被孩子拉进后院一间厢房,几个大小柜子已经翻倒,各式各样精美的丝绸衣服散落在地上。这时候才留意到孩子穿在身上的也是丝绸,破旧掩盖不住那股子华丽。

孩子指着地面说道:“别的屋还有,牧子来时就烧这个给我煮土吃。”

看来有大人偶尔来照顾,这时孩子又哭起来:“鸭儿要吃肉肉。”

拽起一堆衣服拿到灶坑里就烧,闻着飘散出来浓郁的肉香,找到了浑身无力的原因,肯定是饿的。

顾不得烫嘴,拿起木勺直接舀肉汤灌进嘴里,泛着星星点点油花的汤水下肚别提多畅快,刚要伸手去捞汤中的肱骨,衣角被轻轻拽动,孩子摊开的手心儿有几块白色的晶体,一拍脑门儿想笑,可不是忘记放盐了吗。

盐巴丢进锅里熬煮一阵,忍着口水捞出肱骨等放凉些递给孩子:“吃吧。”

孩子拿过一个陶碗放到灶台上,眼巴巴盯着自己。

“你挺有教养啊。”拿起孩子递来的小刀心中不免感慨,还知道用餐具,大家大户果然讲究多。

从骨头上剔下一半肉放进碗里,再舀些汤汁浇上:“你先吃。”

孩子碗高高兴兴的捧着碗走到当院石桌子上,用手做餐具低头呼噜呼噜地吃起来。孩子吃的欢实大人心里也踏实,肱骨放回锅里继续煮,美美地喝上几口肉汤,砸吧回味随意问道:“还有肉没?”

“有的,有的,还有头,还有屁股,你藏的。”

“我藏的?”

“是呀,开始还陪我玩,后来总睡觉,饿得慌给你打死了。”

感叹了一下宠物悲惨的命运,继续开口:“我为什么把肉藏起来呀,有人抢吗?”

“大官不让吃,说吃了得病,你就藏起来了。”

臭肉吃了是会得病,心里赞同这个主张,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语气有些着急,似乎怕过一会儿又忘记:“哦,着是什么地方?”

“咱家呀。”

“我的意思是这是什么城?”

“咱家城呀。”

算了别问她了,想来这处大宅院应该属于自己,还是先填饱肚子回头再问也不迟,肱骨入口之后口感滑嫩,很奇特有股子家味儿,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这肉绝对不是狗肉。疑惑挡不住口欲,三两口浮肉啃了个七七八八。

探嘴去撕咬骨头上黏连的筋膜,琢磨着一会儿找个什么家伙什把骨头砸开吸食骨髓,听见院子里有谈话声,像是鸭儿在和一个男子对话。

想到有成年人交流也不顾锅里的汤汁了,叼着肱骨走出了厨房,一个半大小子手上握着一块白色的硬土块儿,正比比划划和鸭儿谈论着什么。

“你打算吃这个?”手指着半大小子手里的白色土块儿,该是嘴里嚼着肉话说含糊不清。

“真活了!”半大小子的惊讶只是一瞬,接着满脸的惊喜,跪地膝行两步嘴里不停念叨:“中山大公子来信啦。”

“是用箭射上城的。”

“信在孙书佐那,您快去看吧。”

“赏块肉啊!”

连珠炮似的话语喊的人一阵恍惚,看着面前少年眼冒精光的样子,甩手把肱骨抛过去:“凑合啃着,回头再炖一锅。”

那少年接过肱骨张嘴就啃,一旁的鸭儿说道:“牧子给我吃土,你打死他。”

“不可以随意打人,你跟他说藏肉了吗?”

“说啦,说啦,牧子不让吃。”说完小手端起空碗嚷着:“还要,还要!”

那边叫牧子的半大孩子已经把肱骨上剩余的肉啃的精光,正用牙齿撕扯最后一点点筋膜,听到两人交谈一下就愣住了,撕扯筋膜的嘴巴缓缓张开,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骨头,嘴里叨念:“是那肉,是那肉。”

说完紧忙把骨头扔出老远,伸出手指不停的扣着嗓子眼儿,扣了几下便伸头干呕,可刚刚吃进去的肉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这副样子谁看了都会奇怪,捡起地上的骨头低头去看他的脸,一只手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应该先喝点汤,等下我再煮一锅。”

少年一个激灵,也不扣嗓子了慌忙摆手:“我不吃!我不吃!”边说边向后退,看到自己作势要去拉他,站起来转身就跑嘴里还咿咿呀呀的怪叫。

“什么毛病!”这里让人感觉莫名其妙,回头看向鸭儿:“他刚才是不是说有信?”

鸭儿点点头:“牧子说是你大兄。”

说话也不抬头,伸舌头舔舐碗上的油花笃定重复:“是你大兄,中山来的。”

不计较刚才了,现在应该关心信里写了什么,兴许能告诉出城后如何汇合。这里一定发生饥荒了,家里肉应该也不会多,从外地来一定带有吃食,能跟着他们离开这里最好。问了鸭儿怎么找孙书佐,嘱咐两句不要乱跑乖乖等我回来之类的话,转身离开了大宅子。

也许是吃了东西,也许是正午的太阳很足,身上有些发热,走路也不再歪歪扭扭,比起刚清醒那会儿腿脚利索多了。街上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各家各户门窗紧闭,静得诡异,静得渗人。

不多远走到一处宅院,院门四敞大开,辨认一番确定是孙家没错抬脚走进去。不出意料里面静悄悄没有人影,蹑手蹑脚的走进里院,正当中躺着一大两小三具尸首,不知是哪一具尸体发出股子腐臭,想来不是同时死的。

密密麻麻的衣物和残破的木头箱子在尸体周围堆放成一圈,旁边有两个装灯油的小罐子,其中一个已经倒了,走近了闻到似有若无的麻油味,尸体不远有个中年人,披散着头发呆呆地坐在那看着尸体一动不动。

毕竟是尸体不敢距离太近,从墙边绕到中年人跟前,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您是孙书佐孙大人吗。”

中年人慢慢抬眼,看了会儿又低下头去,声音有气无力中带着一丝冷漠:“活着?死了?罢了,你来取信。”

这个距离能看得清楚,三具尸体有个中年妇人,一个男孩也就八九岁样子,另一个女孩可能四五岁。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情肯定不好,想安慰两句,话到嘴边却很难说出口,索性就直接问正事:“请问这里是什么城?”

孙书佐像看傻子一样:“你真傻还是觉得耍我好玩?这里是死城,死城!”

感觉再问这位孙书佐真可能会揍自己,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多厉害,可取信要紧现在还是少招惹他为好,稍稍退了几步:“饥荒怎么不到外地去,投亲奔友不行吗。”

孙书佐眉毛一挑口气有些愤怒:“跑?几仗宽的壕沟怎么跑?你去看看壕沟里有多少尸体!”边说边站起来手朝远处一指:“起初挖的很慢,可周围全是兵出城直接射死!等挖完咱们也饿得没力气。”

孙书佐嘴唇颤抖着,努力平复心情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态:“跳进壕沟就爬不出去了,活活饿死在里面。一层一层又一层,臭啊。”

这就有些不可置信了,这样对待饥荒完全不合乎常理,难道还有别的事?顺着这个思路开口问了一句:“这是饥荒又不是瘟疫!”

迎着孙书佐那玩味的眼神,想到了刚经历过的尸堆心下一惊,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死的人一多没了劳力去处理才会堆叠在一处,这样就又会导致新的瘟疫,心中暗道没跑了这明摆着是有瘟疫发生。

“当然是瘟疫,有粮吃谁会吃人,那些妇孺迟早也是饿死,谁让她们男人是黄巾呢。本想着能挺过去,也许是大贤良师的惩罚吧。”孙书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已经听不清了。

“就眼睁睁看他们挖壕?县令呢?”

“县令?第一个跑的就是他。”孙书佐晃悠悠的走到家人尸体旁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叹了口气:“和县丞县尉一起走的,说是去州里运作,留下我们这些椽吏安抚百姓,亏我们还帮着弹压,到头来全家一起跟着死。”

说完回头苦笑:“能走你以为我会留下?鲁曹椽已经死了,现在我也要死,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我活该不得好死。”

看他手里拿着火折子马上就要点火,也顾不得别的急忙喊到:“哎哎,我的信,给我信再死。”

“信?”孙书佐讪笑回头,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抖出一小片麻布:“你大哥贿赂了守卫的军士,做好了木梯,在壕沟边上等你。你猜他在哪儿等你?又是什么时辰?”

孙书佐面孔逐渐变得扭曲,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为了确定信能送到,还在箭上吊了块麦饼,麦饼啊阿硕!”突然他语速加快,表情愈发狰狞:“你也吃了!你也该死!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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