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直接点燃火折子纵身跳进院子中央,火苗引燃浸过灯油的衣物,伴随着冲天的火焰孙书佐还不忘摇晃手中燃烧的信。
没心情去救火,反正也不剩几个人这火想烧到哪儿烧哪儿吧。只想着怎么能出城,他们口中的中山大公子既然已经打点好了,现在的问题就是在哪接应,难不成要绕城墙找一圈儿?还有接应时间呢,究竟是白天还是夜间,也没说几点钟啊?踉跄的回到家,忽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几步冲进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一面镜子,抹去表面污浊不觉呆住。
扭头看向墙上一副字迹:“青丝螺虿立蝤蛴,俏靥碧波皓瓠犀。素粉凝脂含玉骨,梨花流彩淡檀朱。”
怎么是个卷发梨花蓝眼睛?这人不人鬼不鬼难看死了,悲伤袭来眼泪扑簌簌滚落,心有不甘推远铜镜反复确认。
缓缓放下铜镜墙上字迹露出“心动影不动外移内轻转,细看略朦胧定睛非梦中。碧玉及二八硕颀白玉华,轻云遮闭月俏丽粉红花。”
刚刚缓解的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泪水汩汩而出浑身抽动不止,好半响情绪逐渐稳定下来,鸭儿站在门口怯生生念道:“鸭儿饿了,鸭儿要吃肉!”
听到肉字心中猛然想起了什么,心里又怕又期待,还是活下去更紧要,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在多想直接问道:“肉在哪里?带我去看。”
抽了自己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疼痛证明没有做梦,低头朝小孩儿问到:“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阿呆。”鸭儿对于大人这个行为很诧异。
“不许胡闹。”想着换个方式询问,干脆对鸭儿说是要考一考她,小孩儿果然天真告诉咱俩一样姓刘我叫鸭儿你叫阿硕,母亲死后父亲用很多黄金作聘礼,从中山亲戚家娶回来的。
“刘阿硕。”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觉得很土气,不过这名字就是个称呼,这么一想也就无所谓了。
肉藏在一口不大的破箱子里,箱子没了盖用破布草草遮住里面,这根本谈不上藏顶多就是存放。等打开一看心彻底凉了,一颗小孩子的头:没了一只耳朵,双眼因脱水干瘪只剩下深深的眼窝,细细一圈嘴唇皱皱巴巴,两颗泛黑的乳牙留在萎缩的牙床上,头皮少了半片,隐约能见到头盖骨有凹陷。
头颅的旁边放着半个切割下来的臀部,表面干瘪发黑,肌肉收缩到一起露出半截股骨,股骨头上连着一些皮肉,抽缩成拇指大滴里当啷乱晃。
鸭儿指着少了耳朵的头颅:“现在咬不动了,你去煮。”
阿硕仔细地翻看着头颅,从伤口上看耳朵很早之前被生生扯下,转头看着鸭儿心中五味杂陈:“陪你玩的是他吗。”
“是弟弟。”
听到鸭儿的话没来由的一股火气上头,瞪着眼睛就想打,可鸭儿接下来的话却让抬起的手怎么也打不下去。“你就这样,就这样。”
鸭儿挥舞着小拳头模仿砸下去的动作:“牧子都吓哭了,你死了才敢回来。”
原来是这样,盯着头盖骨上的凹陷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口:“这个肉不能吃的,会生病。”看着鸭儿失望的眼神,强打精神问道:“知道牧子在哪儿吗?咱们找他去。”
“我不要吃土。”
“不吃土,吃蘑菇,好吃的蘑菇。”
连哄带骗的鸭儿才肯领着走到一处米店,推门进去是一间大厅,想是米店的营业处,已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窗户外侧的木板没有全部打开,使得屋内采光不太好,木质柜台只剩下一个底框,整个营业用的大厅空空荡荡。地上散落着木头上面有烧过的黑印,几颗长钉露外面,四五个干瘦的男人或坐或躺围成一圈在烤火,火苗很弱星星点点几处微光,火堆里有一些灰色的土块儿。
“请问,牧子在哪里?”听到询问一个满脸胡子的干瘦男人扭头看向闯入者,当看到鸭儿时眼中一滞,先是惊恐而后转为悲伤。
他扭回头不再理会门口的两人,像是在抽泣一般肩膀微微颤动。无奈只能领着鸭儿迈步进去自己找,小心地躲避着地上散乱的垃圾,发现一个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桌子,举起鸭儿坐到上面小声嘱咐:“我到里面看看,不要乱动,小心木头上钉子扎脚。”说完还向地上一大块木方子指了指。
鸭儿认真地点头答应才放心朝里面找。尽管足够当心,还是碰到了一个侧躺在地上的男人,被碰一下那男人并没出声,面朝下瘫软过去。心里赶紧道了声抱歉,刚要迈步好像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仍旧一动不动的男子。
蹲下身探出手去模,手指肚刚触碰到脖颈像是触电一般立刻缩了回来,冰冷与僵硬让人胆寒,跌跌撞撞的远离,随手推开一道门,吱扭的响声打断了紧张,远离死亡情绪才有所缓和。
定下神已然身处后堂,进来时撞到地上的碎木块发出动静,里面的人都在看着自己。牧子手里端着一个破碗正给身旁的妇人喂水,妇人看起来二十出头,头发散乱满脸污渍,怀里抱着脏兮兮的襁褓。
牧子不像刚才那么害怕,只是愣愣的说道:“主母。”
“母个屁,你们他妈都饿傻了?”被勾起伤心事,情绪激动下暴出粗口,发泄总能让人舒服些,叹口气指着那妇人问:“你认识?”
牧子明显有些慌乱:“我,我媳妇。”
这真的很让人惊讶,这个牧子看着也就十四、五岁,媳妇都有了?襁褓里是孩子吧,你这就当爹的人啦?心中疑惑走过去想看妇人怀中襁褓,刚走近些吓到那妇人,抱紧怀中的襁褓不停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妇人乱动碰翻牧子端的破碗,半碗水撒到了地上,牧子不顾那碗连连摆手:“别过来,她怕生。”
阿硕停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那妇人逐渐平和下来,看着牧子问道:“你看过那信没?”
见牧子摇头心下不免沮丧:“继续留在这迟早饿死,知道城墙外边的壕沟吗?哪里能爬出去?”
“出不去的,壕沟外面有巡逻,见人就射死。”
“从哪里能上城墙,我想看看。”
牧子没有拒绝,对那妇人交代几句起身随着回到前厅。经过刚才死去的汉子,牧子躬身上前抱起尸体上半身费力拖到墙角一头儿,头朝上摆正用手在地上抓起浮土扬到尸体脸上,蹲在旁边轻声念叨着什么。
默默地等着牧子念完,这时鸭儿悄悄在耳边说道:“那人一直在哭,鸭儿害怕。”
回头看了一眼进门时遇到的男子,好像真是在哭:“鸭儿不怕,我带你去城墙上玩。”
“不去城墙,鸭儿饿了,鸭儿想吃肉。”
听着鸭儿的话心里一阵发苦:“看一眼就回家,回家煮肉。”
夯土城墙不到两人高,上城的土阶很平缓,几个人走的仍旧吃力。放下鸭儿后手臂传来的酸痛稍有缓解,可双腿瘫软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一手扶着女墙,顺着牧子的手指看去,壕沟紧挨着城墙边缘挖掘,不宽但比想象中要深,目测深度和两个成年人的身高差不多。想从城墙上翻下壕沟很困难,城墙加上壕沟直接跳出去等于自杀。
从城墙顺绳子坠下去到可以,下到壕沟里之后也有问题,除非有梯子不然无法爬上去。距离城墙很远能见到稀稀落落几顶帐篷,偶尔有人影出入,这也许就是牧子说的巡逻军士吧,回头拍了拍牧子问道:“知道哪里有梯子吗?”
“都烧火了,都烧了。”
“缺心眼儿吗!晚上用梯子不就爬出去了?”边说边恼怒指着远处其中一顶帐篷“就这么两三个人看得过来?”
牧子神情沮丧,声音显得很无奈:“开始是连成片的,也不都是用箭,更多是用石头。”
说着伸出手在面前挥舞:“别的城都来人的,很多人,等到咱们人死差不多了才散的。”
“城里人呢,一起冲出去啊,比谁狠啊!”
“他们有州里派来穿铁甲的兵,城里没病的人也不多,鲁曹椽死后就没人组织了。”
“鲁曹椽?”
牧子伸手朝右边远处一指:“在那,就在下面。”
牧子手指的是远处的城门,比较远看不真切,便让牧子守着鸭儿,阿硕走过去想仔细看看。距离还远就能闻到一股腐败的臭味,可能是时间久没有先前尸堆那么呛人。城门洞前味道比想象中浓烈,腐臭中伴随干冽的焦胡味道,熏的人嗓子眼儿发哑。
城门洞前吹出些许微风稍微冲淡味道,揉了揉熏的发辣的眼睛又干咳几下清清嗓子,发现到这里不能继续前进了,城门外面就是壕沟,壕沟对面摆放着数层拒马,挖掘壕沟之前外面就用这些拒马反向封锁城门。
城门和拒马之间的壕沟被用什么给填平了,从侧面看去两头儿高中间低,仿佛是一个月牙似的大角度凹陷,表面撒了一层浮土,浮土很平整没有印记,该是撒过后就不再有人经过。观察了一会,看出黄土间隐隐泛着白色像是混合着石灰,忍着恶心嗅嗅空气,认定这个位置就是附近尸臭味的来源。
就近有几处乱石堆,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感觉分量不轻,双手捧着助跑几步瞄着壕沟中央抛了出去。噗嗤一声仿佛是砸到了烂泥堆上,大块黑绿色浓稠粘液溅起,飞落在距离身前几步远的地方,随之而来一股浓烈的腐烂臭味。
本能转身跑开,头也不回远离城门口,与外表看起来不同,下面都是尸水和其他不可名状的东西,说不定和沼泽一样一旦陷进去就麻烦了。天知道那粘液是什么,有没有病毒,是不是通过空气传染?尸堆下面白色黄色的回忆瞬间充满脑袋,壕沟封城只有城门处是出逃通道,那么其他城门也会是类似情况。
显然都不可能通行,就算勉强从这里走,凭运气好能安然无恙的通过,城门这种地方是重点巡逻区域,走不多远就会被发现。恶臭强烈到无法忍耐,不能多呆赶紧逃离,甚至认为离得近了都有染病的危险。
阿硕垂头丧气走回来,肯定不能死心,只是想办法需要时间,牧子好像记起了什么:“要不您先回去,我在这里等等看有没有麦饼。”
“天上掉的吗。”阿硕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牧子没接话,在城墙上来回走着,看到墙缝便伸手在里面里寻找,没一会儿从墙洞里掏出一串铜钱,四五枚用一根麻线串着,牧子高兴晃了晃:“等下面来人我抛出去,没准儿能射上来块麦饼。”
话音未落一旁鸭儿抢着喊道:“牧子胡说,别信他,二肥就是这样死的。”
牧子梗着脖子反驳:“没胡说,饼子有这么大,我换的老婆。”一边说一边伸出拇指和食指连作一个小圈圈不住比划。
牧子居然敢反驳,鸭儿恼起来对牧子挥舞着小拳头:“胡说胡说,等你扔完钱就射箭,像射他们一样射死你。”
面对咒骂牧子没反驳,颓然地坐到地上口里念叨:“她熬不过明天的,不会都那么狠心,不会的。”
没心情掺合两个小孩之间的胡闹,想到城外射进来那封信,低头问向牧子:“我哥的信是从什么位置射上来的?”
牧子听到后眼睛一亮,只思索了几息,站起身就走同时嘴里喊着:“是土生他们那,兴许会去问信送没送到,到时一定有饼子给。”
牧子的话顿时让人焦急起来,抱了一会儿鸭儿觉得走的慢,干脆放下她牵着小手快步紧跟着牧子。走出很远,即使半拖着鸭儿也有些脱力。实在走不动了前方骤然出现一具尸体,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不出样貌,脖子和前胸分别钉着一根羽箭,有几根散落在尸体周围的地上,猜想当时城下有好几个人同时在朝他射箭。
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瞧着尸体,身下半干的血迹画出长短不一的暗红色线条,好似对死亡不知不觉间习以为常,不再感到一丝恐惧,到是鸭儿吓的发抖直往阿硕怀里钻。
歇了半刻钟也不见前面有动静,探头向城墙外远处看了会儿,确定没有人才抱紧怀里的鸭儿单手扶着墙垛站起来。慢慢的绕过倒毙的尸体,走了十几步同样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血迹新鲜一些,可怜的家伙手里还攥着十几枚串在一起的铜钱。可能是看不上这些薄财,又或者是杀死这些倒霉鬼获得的快感更有乐趣,甚至不愿意等待他把钱扔下去就动手。
瞧这情形不免担心起来,不愿意看到认识的第二个人也成为一具尸体,担忧与急迫使身体有了力气,抱着鸭儿绕过城墙转角,在脱力之前终于看到了牧子,在远处扶着墙边呆呆站立,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距离转角不过几十步而已。
“可能是接饼子时掉下去的。”牧子喃喃自语。
顺着牧子的眼神向城墙根下望去,一个人面朝下落在壕沟底部,好巧不巧头部碰在一块粘土烧制的城砖上,摔瘪的脑袋泡在厚厚一滩粉红色的粘液中,里面还有一根断掉的箭矢,该是头部中箭后掉下去又砸在脱落的城砖上,死成这幅模样也是够倒霉的。
悲哀中收回身体缩进墙垛,想靠又担心墙垛不结实掉下去,知道这是自己吓唬自己,墙垛很结实不可能人一靠就塌,可那粉红色一滩啾啾弹弹果冻般嫩滑,总使人毛毛的。
现实让人无法接受,话语中没好气地回应:“和咱们一样都是想来吃饼子,想吃饼子,哼,没见透出来的箭尖吗?”
不管牧子听不听,总该语重心长地劝阻:“那帮人是顺着城墙搜索,看到有人就射箭,我哥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另想办法吧。”
“我必须试一试,不能再吃土了。”
知道劝也没用,其实心里也是想让他试一试,万一是自己判断错了,兴许晚上,不,兴许黄昏大哥就会再来,刚才有那些射杀灾民的人巡视,大哥也不方便出现,现在那些人走了说不定下一刻来的就是大哥。
但是这样做不是拿牧子的命来赌博吗?刚刚还担心他受伤害,现在又漠视他冒生命危险?摸着前胸不断责备自己刚才想的都是些什么狗屁。
想到这里一把拉住牧子:“这里不能呆,一起回去,总有办法的。”
没料到牧子一扭身挣脱开,后退两步扑通一下跪倒:“我会避箭,他们射不到我的,让我试一试吧!”
“避个屁!跟我走!”说完上去两步还要拉牧子。
鸭儿被冷不丁放开显然很不高兴,在后面扯住衣襟叫嚷:“让他去死,死了好吃他。”
听着鸭儿不停的吵嚷,牧子面色凄然朝后躲了两步:“我不跑了,我真的不跑了,我也不想跑了,等我死了你就吃我吧。”
阿硕低着头让人看不出面孔上究竟是什么神情,空气中忽然的凝滞让鸭儿也停止叫喊,不知所措的在后面和牧子一起看着女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阿硕才缓缓开口:“我在家等你到傍晚,我们需要收集些东西逃出去,看不见你我就去杀了你媳妇,然后吃掉。”
两人下了城墙慢慢的走远直到看不见,牧子躲到墙垛下望着远方口里轻声说着:“不会都那么狠心,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