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了。”喻不言说，“食小儿鬼生前假作咒术，骗人钱财，死后沾孽太多，故不得成人。婴孩纯净，吃了方可消孽，因此你那善心和婴孩，最是勾厉鬼。”

张厚之听罢，忿忿道：“如此可恶！生前作恶多端，死后还害人不宁，斩师定要将其斩灭才是！”

“那是必然。”

喻不言再等一炷香，仍不见鬼来，低声对张厚之道：“许是我在他不敢，你且抱着孩子在巷子转悠，诱鬼上钩。”

“使得使得。”

张厚之吞吞唾沫，抱着假孩儿出门，在窄窄巷子来回走，嘴里哼着小曲儿，哄着怀里孩儿。往来几圈，渐渐困意上头，打了哈欠，忽闻叮铃叮铃铜钱声。

循声望去，见一人缓步而来，夜色颇深，并无月色，张厚之瞧不真切，抱紧假婴孩道：“你是何人？夜间多是鬼出入，快些回去罢！”

来人不答话，步步走来。到门前红灯笼下，露出一张骇人面容——双眼惨白如鱼目，血口铜舌坠身前；喉断裂，手弯折，两腿白骨森森，一步一印血。

张厚之大惊，哑了声似的，叫也叫不出，眼睁睁看那弯折白骨手朝自个而来。须臾间，一只手将他拽回去。喻不言手执赤剑，直挑恶鬼铜钱舌——食小儿鬼，拔花嘴骗人铜钱舌，烈火焚之即可斩灭。

张厚之双腿僵直，踉跄在地打了滚，急忙爬起，看那鬼忽而不见。紧接着一阵阴风袭过，沁人心骨，冻得他牙齿打颤。顷刻间，阵阵婴孩笑声起此彼伏，自门口爬来无数鬼婴，口中大笑不止。

“竟吃了这样多！”喻不言骂了一句，抓着张厚之衣领丢在贴了符纸的门前，双指擦过赤剑，丢出两滴血来，厉声喝道：

“鬼将听我令，显！”

青烟飘过，赤青两只大鬼显现，青面獠牙，甚是凶恶。一持钢叉，一持巨斧，小山似的身形并在门前，挡在张厚之身前。屋内人声躁动，张厚之亦是两腿颤颤，战战兢兢盯那鬼，几乎要昏了过去。

“不要怕。”喻不言说，持剑消灭身边鬼婴，“有鬼害人，就有鬼护人，不可闭眼睡过去，免得叫恶鬼寻空附你身！”

“是！”张厚之立刻咬了舌尖，强迫自个清醒。

两只鬼将挥舞钢叉巨斧散鬼气，来一只鬼婴踩一只，来一双踩一双。见此情形，张厚之松了口气，转身安抚屋内的邻里。

食小儿鬼生前狡诈，死后亦是。知上了当，就散了身形，放出吃过的婴孩，将铜钱舌藏起来，叫喻不言捉不住，斩不死。喻不言冷笑一声，散出昨夜剪得纸人，撒地成鬼兵，同以数量相应。

“鬼将鬼兵一炷香而已，拖得越久越对我不利，须得再想一计叫他上钩显形。”喻不言自思，往外一瞥，双目一亮，执剑对满地鬼婴，说道：

“你这恶鬼吃了如此多婴孩仍罪孽未消，想必生前害人许多，十分厉害。如此厉害之人，化作鬼同样，我是斩不了你的。”

遍地鬼婴停止爬行，齐齐围着喻不言，口中笑声不停。她毫无惧色，将赤剑收起，和颜悦色道：“我收钱斩鬼，无非是求乡亲们平安日子。既然你我都有所求，不若各退一步？我取一婴孩缓你罪孽，你吃后离去别地，如何？”

蹲在赤青两只大鬼身后的张厚之瞪大双眼，察觉喻不言目光，顿时福至心灵，搂紧了怀中假婴大喊：“斩师怎能如此说！这是我的孩儿！”

喻不言脚边一个鬼婴咯咯笑：“你这斩师与我有何异？”

喻不言同样笑：“自是无异。你生前为钱，死后为鬼，成鬼为人，而我如今仍是为钱。各退一步，你我两个各有所得，愿不愿意？”

鬼婴道：“有得吃，消罪孽，自是愿意。”

“成。”

喻不言转身去找张厚之，夺他怀里的假婴。他已经清楚是做戏给鬼看的，于是装得异常真实，大呼小叫，号天哭地，弄得喻不言废许多劲才将萝卜从他怀里拔出来。

“我的孩儿！”张厚之趴在地上叫，半步也不离开赤青两鬼。

喻不言抱着假婴，遍地鬼婴攀附而来。她并不给食小儿鬼，反是跑到门前，用力一丢，将假婴丢到对门，直冲高大树冠而去。鬼婴齐齐尖叫，刹那间融合一起。鬼气如狂风卷浪，吹得地动房颤，眨眼间将树连根拔起。

阴风卷叶石沙飞，寒气入骨沁人心。

须臾之间，树冠中跳出来一个身影，红光一闪，卷着快要落地的假婴轻松跃至张厚之家墙上。他站稳了看怀中婴孩，见是一个大萝卜，身子一僵，气恼似的，长鞭一甩，丢到遍地鬼气里。

喻不言望过去，但见——蓝衣白云仙鹤飞，长鞭染血红光闪。来人脸掩在黑夜，看不大清，但那目光却格外灼灼。

食小儿鬼欢天喜地接过来，嘎吱嘎吱吃得香，咂咂嘴顿觉不对，愤怒道：“你敢骗我！”

喻不言哈哈大笑，拔剑指鬼，轻蔑道：“怎么？许你鬼骗人，不许我人骗鬼？萝卜可好吃了？”

食小儿鬼愤怒不已，嘶吼着朝喻不言袭来，看看又要分散开。喻不言手摸符纸，欲要将其定住实体斩灭，不料墙上人的长鞭快她一步，绑缚恶鬼，将其牢牢钉在原地，再散不成千百鬼婴。

“好手段！”喻不言笑说，快速上前将赤剑插其断喉，免得再惹出额外是非。另一手拔其铜钱舌，狠狠一扯。刹那间狂风大作，自食小儿鬼口中飞出许多恶鬼人魂，齐齐嚎哭吼叫。

喻不言以袖掩面，见恶鬼人魂都朝一处而去。怎奈之前没料到这鬼身体里竟还藏有鬼，没做任何准备，只能干瞪眼看其消失，重重叹气。待阴风散，月光显，她才发现手中铜钱舌连着一张符纸。不等她摘了，符自燃而消，再不见一点痕迹。

“以鬼生鬼，人为所致。”身旁人捡起赤剑，淡声解释。

喻不言接过剑，并不追其原因，反问道：“躲躲藏藏随我一路，你是什么人？”说罢，反手挽剑，隔开两人距离。

那人明显僵住，不可思议道：“你不认识我了么？”

月光越发的明亮，如撒了遍地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