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阴云散，月光悄然明。

月色寸寸照亮喻不言眼前人的面容——浓眉飞入鬓，双目如点星，实一个俊逸非凡俏郎君；肤白赛雪，唇若点朱，若非身形起伏，恍若艳鬼一般，美貌非常。且他右耳戴着蓝珠红绳的耳坠。

喻不言心下一动，却不识他模样，看他几番，见其呼吸，才放下心来。想他鬼祟跟踪，十分不悦道：“你很重要，须我记得？”

他听了这话，似羞似恼，整张脸泛起薄红，欲言又止，最后竟将脑袋一别，不去看她，兀自生气了。

喻不言才不理他，转身找了张厚之，招呼其他人出来，各个检查无恙，方送走他们。此时已天光微熹。

喻不言问夫妻二人讨了个盆，符纸点火，将铜钱舌烧了。怕烧出来的晦气沾惹，叫李梅香带着孩子去屋里睡个回笼觉了。

张厚之站在喻不言身侧，望望两步远的陌生男人，再看看身侧斩师。摸不准头脑，故不敢问也不敢赶，盯着窜出来的火舌，对喻不言连连道谢：“斩师，多谢有你帮着斩鬼，不然，我们些人还不知要如何过。”

“不妨事。”喻不言安抚道，“有鬼就有斩鬼师，只是……如今似乎不太多，须得等上一等。”说罢，将怀中符纸递与他，嘱咐道：

“你且收着，叫邻里记着上头的符样抄一份，日后若再有鬼了，烧之即可召我来。无论我所在何处，受到其召，定然快马加鞭赶来。”

张厚之眼眶一热，跪下来道：“多谢斩师，多谢斩师……”

“快起来。”喻不言说，连忙扶着他不让他跪在地上，“斩鬼本就为我职责，理所应当，不是什么值得你这般感谢的。若非你善心厚人，我怎能注意到你身上鬼气，随你来斩鬼？是你好心待人在先，当是要感谢你自己。”

张厚之拗不过她力气，站直了身子，狠狠抹一把脸，认真道：“日后我定会如往日那般善心厚人。”

喻不言笑道：“那就行了。”

张厚之将符纸收拾好了，神色犹豫，似是有话要说。喻不言看他这样，就问：“还有什么要说么？”

张厚之挠了挠头，拿捏不准，小声道：“是有话讲，但我不知是不是自个看错了……那恶鬼是早前来骗的一个斩师，嘴里吐出来的鬼魂，似有……似有对门一家四口，还有别家搬走的几个。”

喻不言一怔，反问：“你确定么？”

张厚之张了张嘴，仔细想那一闪而过的面孔，点点头：“确实如此，旁的几户人家我不熟，不确定，可对门的我们常常往来，不该是会认错了的。”

“食小儿鬼吃大人本就奇怪，况且还是搬走的邻里……”喻不言低语，念起方才陌生男人说的话，丢过去个眼神，正巧同他对上，不偏不倚望着，要叫他说个明白。

他本是回望着，不说话。不料看着看着，抿起唇角别过头，上前来拉近距离，淡声道：“如适才所言，有人以人炼鬼，用鬼生鬼。铜钱舌上的符纸便是有心设计。”

喻不言沉了脸色，冷声道：“还有这种恶术？”

他更是奇怪：“邪术师的邪术，你不记得么？”说罢，似是察觉什么，不再多言。

喻不言不回话。怪的是她能想起斩鬼种种，唯独对“炼鬼”、“邪术”并无半分印象，努力去想，反头痛欲裂，十分难受，原地踉跄了一步。

“斩师！”张厚之忙去搀扶，余光见那男人收回的手，和略显矛盾的目光。他心里摸不准这两人关系，又看二人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干脆扯起肠肚来，干巴巴问道：

“你是什么人？”

“我亦是斩鬼师。”他说，“名唤仲幸生。”

张厚之欢喜道：“原来是斩师，难怪这般厉害！”

喻不言已是站定了的，听名字仍是毫无印象，不抬眼便知对面人直勾勾盯着自个，目光灼热，似是关系匪浅。可她记不得，回不了多热切情绪，记着他之前鬼祟跟踪，心中不虞，故没给他一个眼神。

仲幸生若有所思，看着她不离半步。

喻不言暂且休息片刻，待天光大亮，外出将城郊检查一番，仲幸生一直跟着，不言不语。她看此人似和自己颇有关系，既如此，为何之前鬼鬼祟祟，不正大光明说出？自思道：“还不知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暂且不要多说什么，等他先开口才好。”

仲幸生亦是不讲话，默默跟着。二人气氛十分诡异，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一个不赶，一个不走。就这般生硬凑着，且是有趣。

喻不言绕着城郊走一圈，消了些鬼气怨气等，预备找个地方设下符阵，好以避鬼。仲幸生见状，终于开了口：“这里有符阵，不用另设。”

喻不言道：“在哪？”

仲幸生带着喻不言左拐右拐，走了几个小巷又折回，还是不见说的符阵。喻不言怪道：“你逗我玩？”

“许久不来，变了许多，记不清了。”仲幸生脚步越发得快，快得喻不言只能看见他薄红耳根。

半炷香后，终是在一片野林找到他说的符阵，设在一座坟上。喻不言愣了愣，没有多问，将破裂的符阵补全，拍拍手，预备同张厚之夫妻二人打个招呼离开。

“你失忆了。”仲幸生说的十分笃定。

喻不言转来看他，反问道：“所以呢？”

仲幸生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问道：“怎么会失忆了？伤着哪里了？”

喻不言道：“与你何干？”

仲幸生本是担忧，闻这话，当即变了脸色，生气道：“你既失忆，且是不知所谓，连我是谁都不晓得，还同我这般说话？”

“说的好笑，就是不知你是谁，才同你这般讲话。”喻不言说，拔剑对着他，“若你同我关系匪浅，何以躲躲藏藏，不明身份？是不是心里有鬼？”

仲幸生欲言又止，答不上来，却不避开她的剑。喻不言剑尖挑了他的右耳坠，笑问道：“我送你的？”

仲幸生脸色更黑，哼一声算作应答。喻不言心觉没趣，收剑入鞘，转身就走。他却慌了神，似是狠下心一般，低声道：“我……我是你师弟！”

喻不言复转来，惊奇道：“师弟？那你为何不早说？”

仲幸生反问道：“你为何不问？”

“我记不得，怎么问？”喻不言说，不被他牵着走，两手一摊，“你既然察觉我失忆，就该主动说了清楚，为何还要叫我蒙在鼓里？明知我茫然，甚是惊慌，还来问些有的没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