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恢复方才肉乎乎的模样，神情低落，向后一瞥，似有话要讲，然转眼看见一座茅舍，当即喊道：“不言姐姐，就是这里！小四哥就在这处等我呢！”

喻不言将其放在地上，女童急急忙忙要窜过去，被她按住肩膀，拦在身后了。推门进入，一张方桌矮凳，并一张木床，上落了些干草，供人休憩取暖。这茅舍四下树林遮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亦无路径引人外出，显然不是个常住的地儿，干些邪勾当差不多。

女童指着木床，叫道：“姐姐，小四哥就在床下！”

喻不言听她移开床板，盖着一张石板，掀开扑面浓烈醋味儿，黑洞洞，不知深浅。女童趴在洞口，唤一声：“小四哥哥！”并无人应。

喻不言抽符纸，燃一簇火苗，对女童道：“你先等着，我下去看看。”说罢一跃而下，距离洞口有半个臂膀的距离，并不算高。若换成个六七岁的孩子，却是难以触及。

喻不言举符纸四处照，并未见人，鼻腔尽是浓郁醋味儿，伴着地窖里的潮气，混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来。顶上的女童该是等不及，叫一声“小四哥哥”“姐姐”，竟学着喻不言下来，悄无声息地来至左边角落，惊喜道：

“小四哥哥！姐姐，他在这！”

喻不言松口气，道是小孩不分明白，不知已成了鬼，举止仍是个顽皮，却不似人那般被拘着，随心所欲，冷不丁吓人一跳。她笑笑，尚未回应，符纸火光一瞬而过，瞥见依墙的着衣枯骨。

女童牵着枯骨的手，兴奋道：“小四哥哥，不言姐姐来救你了！对，是在我家听的那个斩鬼不言的姐姐！”话落，将头扭来，嘴唇弯弯笑。

喻不言只一愣，上前握着枯骨的手，听见一声清脆的“姐姐”，未曾言语，忽听得上头传来声响，急忙灭了火光，掩在墙角。女童察觉来人，紧紧地挨着喻不言，身子微微颤抖。

一个人举着火光倏尔跃下，喻不言贴墙不动，待其看对角，背对自己时，上前劈手令火把落地，趁其转身踹膝窝，胳膊锁脖，上抚头，下掰颌，一拧，断了脖子了无生气。行云流水，不过刹那间。

喻不言换了位置继续贴墙，过不久，又一人伏在洞口，叫道：“李二，有无什么东西？李二？”是个女声。

喻不言眯起眼，按兵不动，待她下来，预备效仿方才行事，不妨对方提心吊胆着，擦肩躲过了。她一把拽斗篷将人扯来，虽是地方狭窄，不易用剑，仍是准备拔出，以剑封路。女人亦备长剑，拔出对峙，双剑相交，寒光四射，不下几合，喻不言觉着不对劲起来。

这人的招式套路同自己一发的一模一样，不是师出同门的相似，而是招招相同，剑剑同样。她心中嘀咕，甚是不悦，不再同对方玩闹，笑一声：“有点本事。”后退半步，将赤剑自右手换了左手上。

女人明显一愣，尚不及惊喜，黑暗之中长剑携杀气自右侧而来，惊得她横剑格挡，怎料左侧手腕被拧，赤剑一挑，直入面门。剑刃寒凉，碰着喉间，急忙大喊：“老师，老师！”

喻不言停手，赤剑与对方喉间毫厘之差。她怪道：“你喊谁老师？”

“不言老师！”女人惊喜道，“是我，我是魏义！”

喻不言念起先前仲幸生说的在魏家做老师一事，挑挑眉，并不移手，只问道：“你为何在此？”

魏义并不在意，反而竟先絮叨起家常来：“老师，你怎的来了，为何不告知我？什么时候来的？老师，我同你九年不见了，好想你！”

喻不言仍道：“你先回答我。”

魏义察觉不对，老老实实道：“我来此地是为了查邪术师。老师有所不知，近来饶化多小孩害病，并非瘟疫之类，只日复一日的削瘦，医士无用，查不出问题，只得将孩子下葬了。后不久，被个邪术师挖出，拘地下日日淋醋，做了骷髅神封木偶中售卖，只惹得家家不宁，户户不安！”

喻不言道：“为何不寻斩鬼师来看？”

“都查不出来，不知是什么鬼。”魏义苦涩一叹，“只怪我学艺不精，亦是不知何种鬼怪害小孩。”

喻不言撤剑入鞘，魏义松了口气，重新燃起火把，谁知一下见了李二的尸体，愣一愣。

喻不言歉然道：“我不知他是谁，以为是邪术师就杀了。”

“哎，只是乌龙一场了，方才我也以为老师是邪术师。”魏义过去盖其面容，转身又见一具枯骨，惊一惊。

“骷髅神？”

喻不言问道：“骷髅神是邪术师的邪术么？”

“对，多是邪术师拐来孩子，拘在地窖，先喂饱饭，再日日减少，然后不给饭吃，日日淋醋，四肢砸进钢钉，待成了枯骨，将魂魄拘其中，做成邪物来……”魏义说了清楚，忽的一顿，转将身来，问道：

“老师，你不知么？”

喻不言摇摇头道：“我路上跌了一跤，摔得失忆，记不得了。”

魏义苦笑道：“难怪老师不曾找我，若是不然，也不会有这档子荒唐事发生了。”说罢，叹一口气，捡了长剑入鞘，拾来斗篷，将角落的一具小枯骨小心地包裹好，抱在怀里。

“老师，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我们上去详谈。”

“好。”

魏义先将裹着的枯骨送上去，手脚麻利地爬上去，转头欲要拉喻不言，却见她送上来一个女娃娃，吓一吓。

待喻不言爬上来，魏义只抱着女童摇头，无奈道：“老师，九年不见，一来你便让我吃了三跳，一愣二惊三吓，莫不是要将这九年不曾见的空，全在今夜填满了么？”

喻不言听了，笑出声来，魏义见了亦是弯唇笑。两个笑得够了，就在当下的茅舍拉桌，面对面坐着。

喻不言重用符纸点火，豆丁火苗拂去面前人脸上雾蒙蒙的夜——面似天上银盘，目如琉璃明珠。一袭黑衣不掩光，一颦一笑皆动人。她不束发盘发，只将长发编成一小股一小股垂落下来，发尾坠着颗颗红珠。

“老师，真是好久不见了。”魏义眼含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