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圆月明亮。空荡荡街上有人优哉游哉,随着一颗又一颗石子踱步缓来,清闲自在,东瞧西望,好似日间闲游一般。
此人正是喻不言,她随着不知是人是鬼的引领,翻窗越墙,一路来到街上。白天没能人多没能逛街,夜里头走街串巷,记下几家看名该是好吃的店,待天亮了来尝尝味儿。
石子一路将其引至一座庙前,内外挤满了人,彼此依偎着取暖。喻不言本想顺手落个符阵,猛然发现庙中竟已有了。
“许是过往斩鬼师留的。”喻不言未去探究,来往人多,免得惊扰,随着石子走入一片荒地去,杂草丛生,树林稀疏,冷冷清清,并无人气。
喻不言看左右皆是无人,便道:“将我引导此间该是有话要说了,如此就不要躲躲藏藏,当面说了清楚。”
月映枯枝影,风吹叶似蝶。
许久不闻动静,喻不言等得不耐,向前一步走,自前方怯怯冒出个脑袋来——圆脸圆眼,唇红齿白,似年画里走出来的童女,绞着手指,半步半步地将身子移出来,小声道:
“今日两个大哥哥把小哥哥小姐姐都带走送去医馆了,看姐姐和哥哥在一起,应该是认识的,想来找你帮忙。”
喻不言想她说的该是仲幸生和林文秀两个遇到的事,便将赤剑斜在身后,蹲下身来笑问:“好罢,你要找我帮什么忙?”
女童不再仰视,微微松了口气,仍是贴着树边,小声地问:“我看见哥哥姐姐们绑着一个恶鬼……姐姐是斩鬼师么?”
“是,你要找我斩鬼么?”
“姐姐厉害么?”
“很厉害。”喻不言颇有耐心回应,笑眯眯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姐姐?赤剑不言就是我。”
“我听过姐姐的话本!”女童突然欢呼起来,刹那间又捂着嘴,惊恐地望着四周,朝着喻不言跑来,紧紧地捉其衣袍。
“不言姐姐,我想请你帮忙救个人,要是你肯定可以。”
女童道忘了姓名,神色颇为失落,喻不言就不再多问,随她一并朝着荒地深处走去。走将百十步,树林越密,人烟稀少,路径不见,放眼望去满目漆黑。
喻不言问道:“你说要我救谁?是你的朋友么?”
“对,他很可怜。”女童如履平地,“他说被鬼欺的生了病,家里人将他下葬了,又被……被坏人挖出来关起来了。”
“坏人为何将他关起来了?做了什么?”喻不言缓缓问。
女童瑟缩一下,差点跌倒,好在喻不言眼疾手快,牵着她的手拽起来,小手十分冰凉,同卧房内未捉住的触感一样。
“谢谢姐姐。”女童笑起来,牵着温热的手,内心开怀,接着说道:
“坏人将他关在这处,他吃饱饭,再日日减少,然后就一点吃的也不给……后来用醋将他全身上下淋透了,饿得他只能舔地上的醋解饿。我想救他,可是我救不出来,坏人还厉害,我怕找了别人反惹火上身,就叫他等等,还好我等到了哥哥姐姐们。”
喻不言以为是拐小孩的,细听之下却又不似,便问道:“那坏人是什么模样?”
“是个披着黑斗篷的人。”
喻不言眯起眼来,接着问:“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女童立在原地,捂着头想许久,怯生生道:“好像是个女人……姐姐,我记不清了。”
“无妨,记不清就不要想了。”喻不言笑着劝两句。
女童乖巧点头,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着。喻不言分一半心搁在身旁人身上,另一半则自思道:“披黑斗篷的女人,莫不是宁不屈?若是如此,须得小心谨慎些了。”
女童走两步一仰脸,圆溜溜的大眼瞧着,欲言又止。喻不言忽视不了这目光,问道:“怎么了?”
女童小心翼翼道:“姐姐,我走得慢,你能不能抱着我走?许能快些,我穿着裙子,不、不方便。”说到最后,磕磕巴巴,自知无礼,垂下头来。
喻不言一听,直接弯腰将她抱怀中,轻飘飘似一把枯枝,毫无重量。她笑意盈盈道:“还是你聪明。这地方崎岖不平,两人走着要废些时候,抱着你反倒剩不少力,能快些到你朋友那去了。”
女童笑眯眯拥着其脖颈,倚在她身上,小身子毫无温度,冰凉又轻轻,似棉絮又似冰风,静悄悄盘旋怀中。
女童说还有些路程,一路无言甚是无趣,喻不言就问:“你朋友叫什么?”
“他比我大两岁,又是排行老四,我叫他小四哥。小四哥玩虫子可厉害了,随人去树林抓些蟋蟀、蚂蚱养来玩儿,只不过蟋蟀叫得太吵,叫他爹爹给扔了出去!后来他捉了好大一只,害怕再被丢出去,便拿两块糖来哄我,叫我帮他好好养着。
我怎能叫两块糖就被哄了去?况那蛐蛐儿叫得吵了,就要他许我一包。小四哥气恼我,说我耍诈,又笑起来,说我坑他,还是花了钱,买一包糖给我,我就替他养着了。他说待哄好了爹,再来取走。
只是不知为何,他许久不来,再见时已是十分削瘦了,成日郁郁寡欢,不讲话。我爹爹背药箱看了,对我说无事,我就以为无事了,谁知待我再见他,就被关在了这里。他说是有个好高大的鬼把他吃了,又说有个黑斗篷的人给他饭,又给他淋醋,我听了害怕,想把他救出,只是没有办法。”
女童紧紧地拥着喻不言,将头埋颈肩,双臂已变作白骨,乃至整个身体化作一森森骨架。喻不言垂眸一扫,搁在心里,并未提及戳破,只道:“无事无事,姐姐将你的小四哥救出来,你两个就又能玩儿蛐蛐儿了。”
女童腼腆一笑:“还好是不言姐姐,我在家常听你的故事。”
“你说药箱,难道你爹爹是郎中么?”
“是,只是我只记得这些,旁的却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