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夜深,一轮圆月挂枝头,明晃晃如白昼。林文秀出门,轻手轻脚过去,见个人蹲在亭中烧纸钱,口中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话。他拧着眉,走过去问道:“你做什么?”
那人吓一跳,跌坐地上,转过身来,面色苍白,身着素衣,口中惊得哆哆嗦嗦,半晌没回过神来。林文秀猜是这家郎中,面露歉然,伸手扶起,道:“不知是郎中归家,以为闹鬼了。你怎么在此间烧纸?是怕招惹外头的鬼么?”
刘郎中着手站起身,腿仍是软,半跌半颤坐凉亭长凳上,摸一把额间冷汗,长吁了一口气。听了这话,又作出一副苦相来,将地上的一壶酒提起来,先倒一杯撒地,又分一杯与林文秀,叹道:“以为今夜还要凄惨独酌,恰逢遇着斩师,分一杯清酒,解得半分愁了。”
林文秀接过酒杯,眼中只看对面屋子,浅抿一口便搁在石桌上。郎中无心管他喝不喝,只自个饮一大口酒,双眼噙泪,再拆一包纸钱烧铜盆中。
林文秀问道:“是烧与家人的么?”
“是我的妻女。”刘郎中神情忧郁,“我只有个五岁的女儿,本是阖家欢乐,怎料妻子得了重病,虽是学医,却治不好,只得眼睁睁送她死了。又是家中无女眷,女儿年纪小,日日忙碌,不曾顾忌她,忽见她郁郁寡欢,以为是缺了关照,托媒人寻了个继室来照顾,却不想是遭了殃,没多久死了。”话落,忍耐不住,悲痛哭泣。
林文秀听了可怜,将他安抚一顿,道:“是此间有鬼,只要将鬼斩灭了便无此事。”
郎中不信,只说道:“官府和许多斩鬼师看了,都说没有鬼,怎么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却说是鬼了?如若是鬼,这些人为何看不出来?”
“别人看不出,我师哥却看得出。”林文秀也不气恼他这样说,“我师哥师姐都是从无心观来的斩鬼师,十分厉害,今夜外头封锁街道送鬼的,便是我的师姐,赤剑不言。”
郎中听了,仍是忧心忡忡:“话本说的都是夸大,和真人怎么比?罢了,如今说了再多,便是天神来了也无用,我女去就去了,再活不过来。”落下两行清泪,独自斟酒。
正是消愁烧纸,对面卧房忽地点了灯,吵闹起来。林文秀撇下郎中,急忙进去,却见三个孩子围着床上的小蝶——她将自个团成一团,痴痴呆呆地缩在床脚,眼中闪着恐慌,面上毫无表情。
青山见他来,忙道:“适才睡得好好,小蝶忽地坐起来,问也不答,亦不动弹,就这样闷着。斩师,你快看看是什么鬼在扰她!”
林文秀瞪圆了眼都看不出半分鬼气或晦气,心中奇怪,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问道:“你见着什么了?不要怕,哥哥是斩鬼师,定能帮你解决恶鬼的。”
小蝶眼珠木木地转来,涌出一股泪水,欲要答话,又似遇着个惊雷,猛然一个哆嗦,将头低下,埋在膝间,任凭四个人怎么问,都一言不发。
刘郎中闻声进来,拨开三个小孩,上前细细查看一番,对着三个小孩道:“依着她睡觉罢。”说罢,低声唤林文秀出去,寻了个僻静的地儿,与他低声耳语。
郎中道:“那孩子遭了殃,怕是活不久要死了。”
林文秀听了大惊,白日还好好的,怎的晚上就要死了,心里一百个不信,说道:“她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
郎中叹息道:“日前我女也是这般痴痴呆呆,问不应声,日渐削瘦,只得死了。坊间原有小儿神可来救,却被官府缉拿走死在狱中,没个办法了。如若那无心观的斩师厉害,就去叫他们把她救了罢。”
刘郎中说完自走了。林文秀气得跺脚,骂道:“说的什么话!我师姐定能把她救了!”气忿忿地转身,撞见了闻声来的四宝。
四宝眼中含泪,问道:“哥哥,小蝶要死了么?”
林文秀气道:“绝不会死的!”
四宝擦了擦眼泪,又道:“许是我们不会用那小儿神罢了,哥哥若是需要,巷外娘子庙洞内有个,求斩师哥哥救她,不要她死了。”
“不会死的,绝不会死的。”林文秀要她擦干净泪珠,把话藏在肚子里,不要和他们说,免得哭作一团。哄得进去,只当无事,却是他自己睡不着了,没撩没乱,瞪着一双眼熬到天亮。
天一亮,魏家的人依着喻不言的话找来余家,夫妻两个这才晓得她夜间不见了,俱是惊了一惊。仲幸生没料她和魏义遇着了,一时间心里也高兴几分,道:“我还有个师弟在医馆,待我将他找来再去。”
甘不愿不耐和他两个一起走,就对着一个魏家人说道:“你先领我过去见师姐,他们后来。”招呼不打一声,自走了。
夫妻两个没和恩人落一句话,急忙拦着仲幸生,说道:“多谢斩师——”话头被他拦了下来。
仲幸生微笑道:“日前有过几面之缘,缘分不曾断,今日算完了。如此,不必多谢,都是缘分使然。”说完,惦记着日后喻不言想起来往事,叹一声,掏出几张平安符交与他夫妻两个,说道:
“好好过日子罢。”
仲幸生随魏家人上街到医馆,恰逢开了门,进去寻人,见着林文秀吃了一惊——一脸颓废,郁郁不乐。他上前问道:“怎么这样?昨天的孩子没事么?”
林文秀一见他来,立马将心坠在地上,上去拱他怀里哭叫:“师哥,气死我了!”又气又恼,小孩儿似的。
仲幸生哄他两句,听他说得前因后果,皱眉道:“胡说,什么遭殃,都不是一个事儿,她身上鬼气多,是糟了鬼的。”
林文秀更是奇怪:“可是师哥,我怎么看不着鬼气呢?”
“你道行不够。”
林文秀瘪瘪嘴,不再多问了。
仲幸生撇不下四个孩子,问着身边魏家人道:“能将这几个小孩一并带过去么?”
魏家人不能做主,只回答:“须得见了家主才晓得。”仲幸生听了,雇一辆车来,随着魏家人一并走。
魏家离这有些距离,一时半会到不了。彼时喻不言已经在此洗漱一阵,换了衣裳也吃过了饭食。昨夜女童说想起是个女人将她变成这般模样,又道自己落在娘子庙中。差人去拿,从洞后掏出一个笑眯眯的木娃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