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从我手上走脱了,但其行踪尽在掌握。只是鬼修总是手段奇诡,防不胜防。”
“我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查查古籍,打印符纸,至多三五日,我定将晋术凤手上的厉鬼降服来见!”
罗兰峰咧嘴:“这么麻烦,要不我给你运作一把手枪得了,嘭的一声,简单高效!”
“院长您说过,不能惊扰行动处嘛,”梁上真当然听得出好赖话,只是讪笑:“我保证会尽快。”
“知道就好,不惊动执行处是底线,你只管把他手上的厉鬼拿下,其他的事不用你管。动静别搞大了,明白?”罗兰峰说。
“了然!”
二人对视一眼,为口罩覆盖年纪相仿,却迥然不同的面容上,各自的眼里闪着意味深长的光。
罗兰峰率先将目光收回,低头看着三具尸体,有些哀怨:“还有你今日的工作,可不能逃啦……我的学生,苦了你了。”
随即。
助手推来一个冷冻箱,箱子打开,白烟袅袅,如无形的舞者婀娜舞蹈。
箱内赫然是琳琅满目的人类器官、骨骼。器官像刚割下来一样还在粼粼跳动,骨骼晶莹中显现着满满的活力。
毫无疑问,这是一箱上品!
箱旁,另有一整箱白的发光的泥土。
梁上真神情肃穆,手指掐诀,脚踏七星步,来到苏主任的无头尸体前。
他的双手画了一个完美的圆,一手捞起一团白色泥土,一手在冷冻箱中拣出了数片所需的器官、骨骼。
然后,梁上真的双手于尸体脖颈的断口处狠狠一拍!器官、骨片与泥土合在一起,抟捏揉按!
其口中咒语念诵不绝。
泥土和器官的混合物仿佛有了生命,在蹦跳,在鼓动,好似自上古时期便流传下来的傩步舞蹈,满是生命诞生之初的蛮荒味道。
蛮荒的舞步,或许最接近原初的“道”。
白土与器官的圆形混合物很快有了轮廓,有了五官,有了肤色,最终形成了一颗完整的头颅。
和苏主任生前一般无二。
然后。
苏主任的尸身忽然弹起,不可思议的摸着自己的脸,其眼里摄出惊人的光,看罗兰峰满是惊疑:“老……老师,你怎么在这?”
“没事,接着去工作吧。”罗院长只是摆手。
苏主任便活灵活现的走开,与他生前一般无二。
只是活灵活现。
他并没有真正复活,只是个会按生前记忆行动的活尸傀儡。
剩下两个助手也被如法炮制。
待做完了一切,梁上真甩甩手,忍着没擦去额角的汗:“善,善。罗院,咱还是按老价格算钱?”
“好说。”罗院点头。
“我有一事一直不明,”梁上真看着罗兰峰的眼:
“您无数次让我用此神通,去给将死之人制作器官,又或给已死之尸延续活着的迹象。”
“可我这神通脱胎于尸魃术法,做出的泥土器官,一旦种入人体,那患者必会顷刻死亡,在外活动的,也仅仅是像那苏主任的空壳而已。”
“您明知如此,为何……”
罗兰峰轻笑:“医者,仁心也。世人总说医生见惯了生死,会变得麻木。或许罢!可我在面对病人一家的生离死别时,还是想要做些什么。”
“而医术总有疆界,有时我倾尽全力,也仅能做到让患者苟延残喘的性命再延续一瞬而已,甚至让病人下床走动都做不到!”
“无法让病人下床走动,看着他身上慢慢插满管子,最后被折磨到连殡仪馆的化妆师都掩盖不住尸体的枯槁,这样真的算好?”
罗院的目光灼灼:
“可你的神通不一样!纵然会提前结束患者的生命,纵然会让他们变成只会遵循生时记忆活动的傀儡,却能让他们像常人差不多一样的,再活动一段时日!”
“梁道长,你说,人是为什么而活?尤其是生命尽头,油尽灯枯,连家人都为自己的虚弱习以为常时?”
“生命的尽头,人最后的意义,不就是让家人能更放心,更坦然,也更轻松的接受自己死亡的事情么。”
罗兰峰眯眼,似陷入追忆:
“我仍记得我外公去世那天,他在ICU,医生中途出来了一次,说我外公的血压有回升的迹象,那时我有多欣喜,像抓住了根多牢靠的救命稻草。”
“可几分钟后,医生又出来,只对我摇了摇头。哈哈,情绪的大起大落,无外乎是。”
“我现在学了很多,早知道了外公那回升了一瞬的血压,可能仅仅是回光返照,他其实在血压回升之前已经算是去世了。”
梁上真低头:“节哀。”
罗兰峰摇头:“节哀?节不了啦!”
“我现在的知识告诉了我,外公回升了一瞬的血压只是无意义的机械读数。可我自己知晓,那一瞬间的欢欣鼓舞对我来说绝非虚假!”
“如此,在今天,你的神通能给患者的家属做的,绝不仅仅是血压读数一瞬的提升,而是能实实在在给他们一家最后的幸福!”
“活人远比死者重要!”
“患者家属的幸福,也远比油尽灯枯之人最后一点注定结束的生命重要得多!”
“所以,哪怕你的神通需要尸体的材料碎片,哪怕你种下的器官会提前结束患者的生命,但那又如何?”
“被你神通拉起的只是会根据患者记忆活动的傀儡,却也足够与其家人补足未竟的遗憾。”
“患者家属能对患者好像痊愈了般感到欣喜,能看着患者再生龙活虎一段时间,能觉得患者像在梦中安详离世,而不是躺在病床上受尽折磨才是的话,”
“我便问心无愧!”
罗兰峰忍着没擦眼角:
“妈的,哈哈,我监控过脑电波,种了你神通的患者,反倒解脱得干脆。”
“可我外公……他被推出ICU前,医生肯定努力做过胸外按压,我都不敢回忆他被压断了几根肋骨,”
“他胸膛都被压塌了啊……”
梁上真愣愣:“福生无量天尊,我以为您偷……用尸体器官只是为了挣钱。”
“我的学生确实是,”罗兰峰耸肩:
“那又如何?驱动一门生意靠的从来不是理想,而是利润。我学生能靠这个赚钱,能把这门生意经营下去,我又何必过问太多。”
沉默。
梁道长只是在默默收拾今次施展术法的用具,又忽然打了个哆嗦:
“不对,不对。罗院,无论您的动机如何,您还是在妄改生死,会沾染不少因果,恐于您来世不利。”
“若您不嫌,我这有门独门秘法,至少能保您轮回无碍。”
谁知。
罗兰峰发出一阵豪迈大笑:“哈哈哈哈哈,老梁,我一直不知你这么滑稽。你一路走来,难道没看到那些学校,孤儿院,都遍布在我的医院附近?”
“孤儿好啊,小孩们都是狡黠又天真的。”
“可别小看了孩子们的观察力,作为孤儿的他们无依无靠,更是会察言观色。”
“只要大人把对孩子喜欢或厌恶的情感夸张地表现出来,让他们明确的感受到,他们就会去思考如何行动,才能让我这样的大人开心的。”
“所以,我就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从小灌输‘当医生好’的理念,”
“再往后,我更会加倍给他们灌输‘活人远比死者重要,还有长久生命的人的幸福,也远比油尽灯枯之人最后一点注定结束的生命重要得多’的思想!”
“到时候,我的道路注定会有人跟随。梁道长,你要小心啦,孩子们未来长远,说不定很快就能开发出不需要你的神通,也能践行我的道路的方法啦。”
“哈,哈哈,我会努力上进,”梁上真默然一瞬:
“罗院长,我们这行讲究业报相累,业报积累多了,会有报应,甚至人的外在都会有改变,您……真不怕么。”
罗兰峰摊手:“世人总怕报应,可究竟谁来报应我?天耶?地耶?又或是人德耶?”
“我没被雷劈,说明天地认可!至于人德?哈哈哈哈哈,医学伦理课有题,问‘夫妻来给胎儿做遗传检测,发现男方非生物学父亲,医生该如何处理’?”
“标准答案是‘只将信息告诉女方,因为告诉男方可能造成夫妻感情破裂和家庭不睦’!”
“或许吧,这么做确实可以把伤害降到最小。但这不也说,‘人德’本身就总在左右互搏,自相矛盾么?别在报应我前,它就跟自己先内讧上啦!”
走出手术室,罗兰峰把无菌手套脱下,捻捻手指,记得今早这手指沾染了一个小女孩的发香,同给她当早餐的面点的味道交织。
又记起这女孩发誓当医生的模样,他脸上有欣慰在流淌:
“我说了,活人远比死者重要。只要我的道路有我培养的孩子所继承,那我便是死了无从超脱,便是真有什么报应等我,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
梁上真走了。
“老师,姓梁的妖道没一句老实话,不好对付的,”
那活灵活现,只能依靠生前记忆活动的苏主任忽道:
“他不老实,明明有老师了,却还想攀航天局的关系,盗墓就是为了……”
罗兰峰叹息,摸了摸苏主任的头,尤记得他也是自己孤儿院里带出来的孩子:“知道,我知道。”
“但他的神通是我目前实现理想的最简方法,所以都一样的。”
苏主任全失了平日说话弯弯绕的情商,还不依不挠:“湘西赶尸,闽南扎纸,办法多得是。这些手艺,传承清晰,明码标价!何苦容忍心怀叵测的梁上真!”
罗兰峰摇头:“哈哈,我对比过的,这些都是‘术法’,效果还真不似梁上真的‘神通’好!”
“就像购买雕塑模型,一千块的模型能比一百块的精细许多,一万块的模型却只会比一千块的精细少许。但还是有许多人对这些微的提升趋之若鹜。”
“我也一样,只要逝者家人的幸福感能多逼真一点点,便是梁上真把他居心叵测的刀子戳我背上了,又有什么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