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计在于晨。
今朝无雾,夜里泛起的白露粼粼跳动,映着新城今日的欣欣向荣。
无论如何,白天是属于活人的时间,而清晨更属于儿童和少年。
冲淡所留在医院中的鬼气的,不只是朝阳和风水师们一夜的努力,还有医院附近的“年轻血液”。
有好些规模颇大的学校和孤儿院,在医院周边分布。
不,不能说是分布。而是学校、孤儿院和医院,本身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个系统,彼此之间只靠几个象征性的格栅作区分。
一个孩子,能从出生到工作再到死亡,于这个系统中走完其一生。
理论上讲。
孤儿院会有院长,学校里的各个学院也有,“院长”本不该是个稀罕的称呼,在此却为一人独属——
医院院长罗兰峰!
罗兰峰德高望重,桃李满天,接近知天命的年纪,却保养得极好,若不看他举手投足的气势,会分不清他究竟是青年还是中年。
罗兰峰又有个习惯,无论多忙,每周都会抽出时间,要么到学校里做做演讲,或者去孤儿院里给孩子们添上一碗早餐。
比如今天。
罗兰峰亲手递出了孤儿院中几个班的孩子们的早饭,让他手上沁入了面点的香气。
分发完成,罗院长与所有孩子同坐食堂。孩子们有的活泼,有的乖巧,有的嘴馋,在他下令开饭前便偷偷揪了点面团塞进嘴里。
罗兰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清清嗓子,拿起喇叭问:“孩子们,你们长大了都想做什么?”
“医生!”“医生!”“执行员!”“消防员!”“护士!”“工程师!”“医生!”“航天员!”“老师!”
童声稚嫩。
“好,回答是医生和护士的,中午可以多领一个鸡腿!”罗兰峰笑眯眯,下一瞬忽然把脸一板:
“回答其他的,今天去找老师多背一篇古诗!”
随即,欢呼与大叫嘈杂。边上的老师马上上前维持纪律,很快食堂只剩香喷喷的吞咽声。
此时。
有一身穿白大褂之人快步凑到罗兰峰身边,神色慌张的耳语:“院长,苏主任和他两个助手的尸体安排好了。”
“我可怜的学生,”罗兰峰点头,脸上还挂着如沐春风的和煦:“具体怎么说?”
“确是厉鬼所为!只找到身体,头……头都不见了!”
“苏主任的手机呢?”罗兰峰问。
“这里!”白大褂之人赶忙把那手机掏出,递给罗云峰后,急促不定:
“院长……三具尸体我都弄到手术室了……对外说是他们三人要进行一场相当复杂的紧急手术……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还有……”
他快喘不上气了。
“不急,不急,喝杯水,慢慢说。”罗兰峰递上了一个杯子,水中波纹不显,涟漪不惊。
来人满心欢喜的接过,手指在杯子上来回摩挲:
“还有……我也按您的吩咐,没有通知执行处,医院今天的一切也是照常运转……我……”
执行处是这个世界的执法机构整合到航天局之下后的统称。
“很好!”罗兰峰拍了拍他覆着白大褂的肩膀:“你做事没纰漏,我很高兴。可你穿着这身衣裳却这般仪态,我不喜欢。”
来人愣住,忽觉无比煎熬。低头发现自己白大褂已褶皱而染上污渍,抬头又觉得自己脸上垂着汗滴,头发也乱糟糟。
罗兰峰不紧不慢:“穿着白大褂,就代表你是一名医生!医生,要有定力!永远从容不迫,泰然自若!”
“否则,患者何以性命相托?在这么多孩子面前,你又何以为榜样?”
来人终于瞥到有孩子朝一直自己投来好奇的目光,强迫自己挺直腰杆:“是,院长,我知错了。”
“你最近要评副高了?”罗兰峰问。
“是,是的。”
“还是再沉淀几年罢!”
罗兰峰摆摆手,将来人挥走,和孩子们享用完了完整的餐点,才不紧不慢离开。
边走,边打开了苏主任的手机。
苏主任是自己的学生。
自己所有学生的手机都是自己帮他们制定的密码。
苏主任的通讯录简直像一个蛛网,联系着和器官生意相关的三教九流。
如今,苏主任身陨,那些三教九流没收到定时联络,早开始惶惶不安蠢蠢欲动,像连接他们的蛛网在风雨飘摇中快速残破。
直到罗兰峰接手。
和器官买卖有关的三教九流再次接到了清晰的任务,不安与惶惶顷刻消散,产业的车轮滚滚向前。
甚至比苏主任亲自操刀时更高效。
如同罗兰峰才是这张“蛛网”的原主,只是他在将器官生意的骨架搭好后,交给苏主任打理而已。
蛛网还有一个关键节点。
与其他人的联络只用短信便可解决,唯有一人需要亲自通话:
“梁道长,多的不用解释,我今天还需要你干活。”
“好啊,去手术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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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
密闭,无菌,在手术结束前无关人员绝不会入内。
三具无头尸体安安静静躺在内里,无影灯照耀着这些躯体的每一分赘肉和疤痕。有医生在旁站,却无一人有多余的动作。
直到罗兰峰到来。
外面的助手在最短时间内帮他完成了无菌化的所有步骤;内里的医生神经全部绷紧,发誓不露听一点细微的指令。
有一人已等待许久,他是唯一像老朋友一样的人:“罗院,你可真忙,想见你一次,当真需要莫大机缘呀。”
罗兰峰耸肩:“梁道长,别来无恙。我们之间不要常见可是你提的,平日联系,你靠你的徒子徒孙,我用我的学生苏主任。”
梁道长伸手想抓抓脑袋:“……我本是想让我的徒弟们多搭你们医院的线,你知道的,我这行吃饭就靠人脉。只望我走了,他们也能自力更生。”
正如这里只有一个院长般。
新城周遭,也只有他梁上真一个“道长”。
院长和道长间亦有高下。
梁上真梁道长,他和罗兰峰同年所生,甚至要年轻几个月。
可积年的风雨于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若是不说,常人会以为他是个充满活力的老人。
看着梁道长的动作。
罗兰峰忽然怒目圆瞪:“把你的手从你脑袋上拿开,在手术室就要遵守无菌规范!你来这里这么多次,白来了么?!”
梁上真顿住,终究没有挠上他的头。
罗兰峰声音中还有残火般的愠怒:“……好了,你既然在这,你的徒子徒孙有没有去追作乱的鬼修?”
“未曾,我让他们一切照旧,”梁道长手掐了个诀,是满脸的无辜:
“罗院你要求过,无论如何都不要惊动执行处。我们这些风水师但凡有什么集体动作,执行处都会神经紧绷,生怕我们又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古墓。”
这是谎言,他的弟子倾巢而出,去帮所有客户加固风水阵法了。
执行处便是这个世界的执法机构全部整合到航天局之下后的统称。
“古墓那事,我懒得说你,堂堂道长,去干盗墓的勾当,还没盗成!”罗兰峰挑了下眉头:
“算啦!平日城里出什么邪祟,你都几天睡不着,不将其查清不罢休。今次却如此冷静,想必你有几分把握了?”
“然也!”梁上真点头,回首凝视一具无头尸体:“我已查清那鬼修的身份,甚至与他驱使的鬼打了个照面——其中之一,竟是我种在您院前的那只!”
眼球鬼是梁上真种在医院门前的寿衣店当警铃的。
“警铃警铃,没作警报,只把我的宝贝学生杀掉,”罗兰峰嗤笑一声:
“我早说没必要的,弄这么复杂,装个电子摄像头不好?”
梁道长有些讪然:“……电子摄像头几乎拍不到邪祟入侵。”
“是邪祟的威胁大,还是有关部门上门检查的威胁大?”罗兰峰笑得意味深长:
“这新城的关系,我早已运作好,城内随便我们搞!我只怕外地的执行处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说着,罗院长神情一肃,意味深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活人远比死者重要!地位也好,威胁也罢,都是一样!”
“……我懂,我懂,我们做风水的,更多是安慰死者家属情绪,安抚死者本人的情况算少,”梁上真赶紧岔开话题:
“关于那个眼球鬼,我是把它的神智抹了的。它会杀苏主任,只是这姓晋的鬼修把它的思考能力给开光开了回来!”
“这个轮不到我管,”罗兰峰摇头:“身份,你知道那鬼修的身份了?”
梁道长自信想甩动拂尘,才想起身处手术室,才别扭的掐了个诀:
“就是个姓晋的临时保安,一个平日疯疯癫癫的糟老头!”
“他一直想接触玄学却不得其门,我的徒子徒孙都把他当个笑谈,真不知他得了什么机缘,竟一夜成了驾驭几个厉鬼的鬼修!”
罗兰峰不理梁道长的抱怨:“既已知对方的身份,那这事你何时能解决?”
梁上真正色,他没说晋老头其实已经落到了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