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事若成了规模,那自然可拼凑出壮阔。
塔吊娘壮阔的旋转虽停,可其在人眼中所留的视觉残影,过了许久才消散。
强行将一台工程机械开光唤醒,并不容易。新来的塔吊娘甚至无法凝练完整人形,只能看见依附在其高耸钢架上的模糊虚影。
周彪现在算是坐在塔吊娘的脚背上,勉力恢复着体力。
……只是没有肉体,恢复体力的过程也暧昧不已,可不是像还活着时,只需喘口气,努力调匀呼吸就行。
周彪的人形是自工地当中投射出的一抹力量,工地的每个部分都是这投射的源头。
既觉得自己被掏空,那工地内部也一定有坍塌、损坏的地方。
恢复体力,则是相当于用工地内其他完好的部分来“代偿”。像一个人大脑受损,其他脑区便会被分去承担受损部位的功能一样。
只是对周彪而言,这个代偿过程可不是靠本能的“自动”便能完成,而是需手动来精确调试——
代偿的部分多了,吴耐作为人肉天线的负担会太大,可能让他阴风侵体,直接冻死;少了,自己的人形又会不稳定,走两步就会散架。
整个过程甚是艰难。
周彪只觉自己像一台旋钮坏掉的老式收音机。非得哄着,抬着,还要些运气,才能调频成功,收到自己工地内的力量和声音。
越是艰难,周彪便越怀念以往还有肉身的日子。
身体的激素水平,心跳速度,血压,甚至肠胃的蠕动……这么多复杂的指标,都能在本能的驱动下,不声不响调谐到最佳。
连呼吸都可以是自动挡。
此前梁道长曾说,各自的肉身对每个人而言都是天下一等一的法宝,所言非虚。
……肉身是法宝,鬼魅想伤人,肉身都能有感应。肉身就是对鬼魅有天然的克制关系。
周彪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还活着,对付这八尺夫人,可不可以不那么狼狈?
至少不将自己的挖机娘和泥头车丢在半路,不让她们去牵制拖延。
越是回忆自己的狼狈,便越是可惜自己丢了肉身。
周彪咂舌,品味着自己心中升起的这股恼羞成怒,越想越不爽。
既已不爽,周彪侧目,伸出食指,然后朝瘫在自己身边的八尺夫人的腰上狠狠一戳!
八尺夫人本是趴着,被这一戳,腰肉一抖,犹如触电般弹起,泪眼婆娑的瞪了周彪一眼,又把脸埋回了她洁白的宽檐帽里。
肉身对鬼魅天然有克制。
周彪收回手指,情不自禁想象若自己还活着,那戳八尺夫人的腰,会不会让她反应更大,更有趣些?
又看着浑身瘫软的她,周彪忽然想起以前听工人师傅讲的“驯蛇”的传言——
说想驯服一条蛇,便要抓住它的尾巴,然后像波浪一样不断甩动。
待甩得它骨软筋麻,再不敢对人露出獠牙,便是驯服成功。
当时周彪年轻,还是个刚毕业满脸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加之小时候一直住在城里,还真被这个故事唬住许久。
直到后来,才知那位师傅大概只是把驯鹰的故事随便改了改,便用来捉弄自己罢了。
可今天,周彪忽然觉得那工人师傅瞎编的故事有了一丝丝真实性。
当周彪望着躺在自己身旁的八尺夫人时,有几个词语硬生生挤入了脑海——
是“濡湿”。
是“水蛇”,是“瘫软”。
还有“被驯服”。
濡湿是八尺夫人浑身是汗与泪的混合、瘫软是她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气力与手段,水蛇是她包覆着巨大的身姿的薄薄洋装,被浸湿后透露的曼妙。
至于被驯服……
故事里驯蛇是要抓住其尾巴不断甩动,而她刚体验了来自塔吊娘的超快回旋。
接着。
周彪侧耳,听见将脸埋在宽檐帽里的她啜泣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这回出任务只需接几个小孩,就来了孤儿院,我不知道会有这般凶险。”
“我刚给自己订了新纸衣,纸匠还没上门来量呢,呜!”
周彪探头:“纸衣?有你现在的洋装好看么。”
八尺夫人终于把头稍微抬起一点:“这只是我上班的制服!你平日生活也穿制服?这洋装讨嫌得很!不吸汗,动作稍大就发皱,衣服坏了还要扣工资……”
周彪咂舌:“这么严苛,既不舒服,干嘛要穿?”
她闷闷,越来越委屈:“还不是主上要求?我不明白啊,我什么都按主上的要求做了。无论是施展奇术,定住敌人,还是穿这破衣服,我都任劳任怨的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