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茂才不知怎的,胆子忽大起来。
待客人们酒足饭饱,这老倌儿竟不怕再被收拾,当院支起了老家伙事儿。
屋场靠房子竖起了“亮子”,司鼓、大锣、小锣、吊镲、木鱼、铙钹、大鼓……都被他央着队长易北河从村库房翻出,唤村里本事人上手,各执家伙,板鼓、战鼓、大鼓齐上,加上弹月琴的瞎眼老汉,应是凑成一场皮影大戏。
随即,锣鼓闹台声起。
这时候,村里人才知道了老沈头儿的真本事,两根“筷子”上手,起手就是一阵暴雨击打瓦片声,随后越来越密,越来越响,两根“筷子”先是一下下朝鼓皮上落,落着落着,就变成了两个喇叭筒子,接着,又好像纹丝不动了。
可那鼓,却发出了皮将爆裂的迭声脆响,震得人心肝儿直颤,随即,锣、镲、木鱼、铙钹、竽笙齐响,板鼓、战鼓、大鼓共奏,一阵激越的唢呐声罢,笛音飘渺,长箫呜咽,戏上来了。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秋
霜染丹枫寒林瘦
不堪回首忆旧游
想当初在峨眉……”
都没轮到易茂才,县剧团两大台柱子出声儿,九岩沟人听傻,几疑狐仙。
唱得那叫一个妖媚天仙哟。
这哪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嘛,比平时喇叭匣子里听到的还要靓,美死个人。
能记上半辈子哩。
……
易家距离山顶不远,星星月亮看着似乎很低很低,给人一样奇怪感觉,似乎再往上走几步,伸手就能摘到似的。
这是一个夏季的月圆夜。
星星亮如水晶,映得九岩沟宛如白昼一般,似乎拿本书,就能读上面字似的。易家所在的老坟山,整架山梁好像都成了湖泊,人在山顶,宛如水中游。
曲终人散,有人上来消闲。
“回头你再教下唱腔音阶,给俩娃把胳膊腿再顺一顺,也就差不多了。”
“这回报名的多,要五选一哩。”
“就算十选一,剧团亲戚不照顾?”
“你才回来两天,啥都不知道。早上才开的会,黄主任说了,这回要坚决杜绝走后门歪风,团内团外一个样。”
“不收我姐的娃,你叫他试试。”
“能照顾一个,还能照顾俩?”
“别人十个,也不抵这一个。”
“说你行,你才行。”
“屁!嚼他娘的牙帮骨。”
胡彩香忙去掩男人的嘴,“你悄声些。小心让人听见,又开你的会。”
“开他妈的个瘪葫芦子!”
“你就是个挨打不记棍子的货!”
“记他妈的瘪葫芦子,记!”
“好了好了,不说这了,一搭腔,躁脾气就来,狗脾气。听说没?这回又就要演《向阳红》呢,一场大戏。”
“给谁演?谁来演?”
“听说有领导来视察,人没定呢。”
“重要演出,那肯定是你上。”
“看把你能的。”胡彩香撇嘴,“我还没给人家黄主任老婆,织下背心哩。”
“啥事嘛?稀里糊涂的。”
“你不知道吧。那骚货前一阵,去县水泥厂弄了十几双线手套,后来拆呀缠呀的,不是老在用钩针,钩一件菊花背心吗?你猜,最近穿到谁身上了?”
“黄主任的老婆?”
“算你娃聪明!哼,穿么,哪天把米妖精勾引到她老汉床上就不穿了。”
“定了?米兰上?不能吧?”
“人家把戏都练上了。”
“她……不行吧?
戏不行,领导还硬往上促。哼,看我这回不把戏给她敲烂包在台子上。”
“吹,吹,可劲儿吹。到时别口是心非,又给人家献媚,喂糖给她吃。”
“我给她献媚?呸!”
“我就看着,胡三元,我就看你这回能不能真就拉出一橛硬货出来。”
“放心,那些哈领导献媚的,我都有办法收拾。”胡三元忽把话一转,“你可得把这俩娃的事当事,我得靠你……”
沈四狗有点想扇自个儿嘴巴。
就不该偷扯来娣姐上来看月亮,你看,你看,让你娃看,这回看出事儿来了吧?
唉,都是月亮惹的祸。
来娣姐一脸的惊恐。
虽不大明白,但大意思错不了,明明来时还好好的俩姐姐,背后咋忽然就成这样了哩?唱戏,竟这么可怕的吗?
还有,黄主任不都答应俩都要吗?
想不通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