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旁人谈论案情,这是霍三师父极为忌讳的,她还因此被训斥过。
所以,近几年,她与蓉娘相交是极重分寸的。
然而,造化弄人,林府之行竟让她欠下蓉娘和芙蓉巷一条“命”。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前厅,琵琶清越的声音从花亭中传出来。
古曲最讲意境,《春阳曲》女子不易弹,但蓉娘指力强劲,曲子宛转悠扬,时而高远,时而绵长,震撼人心。
她驻足听了片刻,直到弦音停歇才走向花亭。
亭子四周垂了纱幔,被细风吹拂,微微轻荡。
亭里的人若影若现,随风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龙楼。
林府出事后,龙楼香一夜之间传至长安城大明宫,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皇后亲自问询,沈家迅速献出香料配方,被御赐“天下第一香”。
而沈氏一族赚了个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先前制造并售卖鸾髓的货主为避锋芒,连忙销毁存货,生怕有人因香毒毙命,从而惹上官司。
被下狱的沈氏因有人替其担责,几日就以病重为由出狱,随后被沈州沈家连夜接走。
令姜至奇怪的是,沈氏临走前竟送了她三株冰灯草。
她至今不知其意,只能谨慎地收在床下暗格里,她在等霍三回来,这种事她还是想和霍三商议商议。
“丫头,愣在外头做什么?”
蓉娘的声音响起,姜至收回思绪,脸上快速挂起笑意,从容的提步上了石阶。
花亭中有一方石案,一左一右,一黑一红,坐着两人。
洛明川在左,墨色阑袍,发髻束于头顶,腰间插着那柄冰扇。
整个人利落精干,比初见时多了些许锋芒,此时正伏案写着什么,十分认真。
蓉娘坐在对面,一袭红色男装,张扬而浓烈,一枝盛放的金色牡丹纹路从她纤细的腰身处回旋而上,花尖正落在领口,在她如雪的肌肤上映了一点金光。
她眉宇精致,舒朗英气,美得雌雄莫辦,傲然出尘。
姜至步上石阶,停在不远处向蓉娘行礼。
洛明川侧脸看过来,毫不意外,那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望着她像望着一粒微尘。
姜至默然回视,微微福身。
洛明川颔首,疏离而冷淡。
这时,一旁的蓉娘打破沉寂,她怀中抱着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随意拨了一下弦,说道:“阿至,洛大人是贵客,你可不要失礼。”
姜至闻言放下手中食盒,往前走了两步又对姜宴清行了一礼,恭敬道:“民女见过大人。”
说完又接了句“大人别来无恙。”
洛明川提笔收势,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不必多礼。”
姜至直起身,在蓉娘的示意下坐在旁侧。
蓉娘没有让她说话,而是拿起姜宴清补了曲的古谱残卷研究起来。
片刻后,似有所感,她拿起琵琶,闭眼深吸一口气,指尖飞速拨动。
“铮铮…”
弦音如金戈铁马呼啸而过,入山林,踏江河,气势如虹。
随后,急促的琴音渐渐缓和,却又如沧海悲吗。
“铮……”良久后,弦音落。
蓉娘有些出神,双眸微红,手指颤抖,似乎被搅起万般心事。
洛明川凝视着蓉娘,目光如炬。
他知道,她在弹他谱写的曲目中知道了他要查的旧案。
以曲音说秘事,向来是高山流水的至高境界,但他们并非是伯牙与子期。
蓉娘很快回神,意有所指道:“姜大人果然神通广大,竟能查到这般隐秘的事,只是,有些事不是你该碰的。”
洛明川说:“碰了又如何?”
蓉娘歪头笑了一下,对洛明川说道:“我家主人说,如您这般惊才绝艳之人,理应在长安城那般繁荣的大城一展抱负,着实不必留在永昌这弹丸之地搅动风云,既要处处掣肘,还要忧心自身安危,何苦来哉?”
洛明川唇角轻轻勾起,说:“令主过奖,皇命难违。”
蓉娘敛起笑容,眼神忽然变得冷厉,说:“芙蓉巷的交易是要拿命换的!洛大人,你根基未稳就想插手我们的事,也不怕丢了命?”
洛明川眉眼未动,淡声道:“说你们的条件。”
“大人倒是好胆色,那我代主人告诉您,此事成,您在永昌一日,芙蓉巷便护你一日。若败,则必有人取你性命。即便您是皇亲贵胃,亦,不死不休!”
洛明川听罢却摇了摇头,说:“不止于此,本官若解决此事,日后,芙蓉巷必须与官府同气连枝,事事以官府为尊,不得私自勾结世家大族,若违此信,本官必与之玉石俱焚。”
蓉娘闻言紧紧盯着他,说:“昨日,林家三房长子荣任湖州长史,年仅二十七,便至正五品,日后必定拜相。
而林三老爷上峰即将卸任,作为其学生和女婿的三老爷必定入中书省,接任中书侍郎一职,届时整个永昌大族必以林府马首是瞻。”
她笑了一下,问:“如此强盛的林家,大人如何与之抗衡?更遑论其他家族,你如何在重重压制下,翻查旧案?”
“冯华在此汲汲营营了半辈子,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凭你,一个国公府弃子,想将永昌攥在手里,比登天还难。”
洛明川听罢忽然笑了一下,笑意极短未及眼底就散了,随后只说了四个字,“十日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