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鸾点点头,坚定道:“绝对有,否则这种屋舍哪能逃过盗贼的手,早就被翻个底朝天。永昌繁荣,朱门大户富贵人多,可穷街困巷的穷人也多得很呢。”
洛明川看着那桂树陷入沉思。
永昌县的街坊布局图在他脑中清晰无比,每一处的家族分布也一一呈现。
凶肆曾因大火和地动迁移了一次,又因要避讳大族方位,正好搬到泰仪坊北边,自此坊内住户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家中并不富裕的,后被称为“鬼坊”。
冯华在这里藏了座宅子,并托付人照料至今。
这平平无奇的院子到底藏了什么?
此时恰好陆平来报,他冲杜鸾挥挥手,转身看向来人。
陆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面色凝重道:“这一代人烟稀少,只要有人在周围走动必然会引人注意。但是,下官已经安排衙役挨户盘查,又带人在街旁摊位询问,无人见过杜公子所描述的盗贼。”
“继续查。”洛明川并未斥责陆平办事不力,语气平和道:“凶手对周围地形极为熟悉,此坊因与凶肆相邻,不少宅院空置,小路纵横,凶手极有可能会在某处空置的院落躲藏。”
“你带人严密监察,尤其凶宅周围屋舍,你须亲自查,此案是本官至永昌县后第一个案子,不容有失,陆平,你定要慎之又慎。”
陆平沉声应下,随后低声道:“大人,下官盘问行人时,林府、赵府等府都差人来问询,您看官府…该如何回应?”
洛明川看了一眼门外走来走去的各府下人,淡声道:“百姓齐心,这是永昌之幸,各府若想助官府拿人,本官定会酬谢,你也不必刻意回避。”
“是,下官明白了。”陆平转身离去。
他走后,洛明川又将宅子里外查了一遍后便下令衙役撤出宅院,随后还陆续又去了其他几户宅院,并未显露出对此宅特别的关注。
近两个时辰后,杜鸾将大袋子甩在背上,步伐悠闲地跟在姜宴清身后往巷外走。
待扫见洛明川手上刚拿到的验尸笔录时,忍不住说道:“洛大人还真是拿捏人心的好手,连姜至那么硬的骨头都能啃下来,看来不日,又能收服一把好刀。”
洛明川一边翻看笔录一边说道:“凭你们,还不配为刀。”
“不配.……”
杜鸾反复念叨了两遍,也不恼,笑嘻嘻道:“也对,我们如今也就是为姜大人当牛做马,做做苦力。”
“杜三公子不必自降身份,杜家乃洛阳老族,家学深厚,你父亲又与洛国公府有旧日,本官与你交易亦有所图。眼下,你只需做好分内之事,本官自会助你达成所求。至于他人,杜公子还是莫要多事。”
“多谢大人提点。”
杜鸾漫笑了起来,抚着下巴上的胡荏,漫不经心道:“只是,姜至对我恨之入骨,大人却用我做事,你就不怕她和大族为伍给你使坏?”
“那小丫头年纪不大,却长了一百个心眼,手段又狠,对这种人,您可得小心应对。”
“她不能,也不敢。倒是杜公子”洛明川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你当初为躲仇债,特意选中永昌诏狱,此狱由州府直辖,关卡重重,倒是比你在外躲避更安全。”
“姜至姨母一家被杀案,不过是你顺势而为。她费尽心机将你下狱,不过是为你做嫁衣,论心计,三公子实属个中翘楚。”
杜鸾大约没想到洛明川能将他查得如此透彻,哈哈笑了起来。
他拢了拢破烂的衣衫,拱手道:“杜鸾能为洛大人效力,荣幸之至。永昌一向平顺,如今旧案复查,定搅得轰轰烈烈,杜某生平最爱看热闹,那时定然有趣至极。”
此时,二人已走到巷口。
洛明川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声音低而幽远,“本官目的是芙蓉巷,三公子目的是曹芙,你只要助本官查明当年鹰卫下落,其他事,自会有人替你料理。”
杜鸾在听到“曹芙”两个字时脸色一变,好一会儿才又笑起来,只是神情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佩服。
他调侃道:“难怪我家老太爷说,就算洛国公的一只蚊子也比寻常人厉害,这么些年,您屈居寺庙多年,可真是藏拙了,日后这永昌得您治理,也不知是福是祸。”
洛明川没有接话,转身往前走,就在他踏出巷口的瞬间,一辆黑黢黢的马车停在他面前。
而无奇像木雕一样抱剑靠坐在车前,车帘一落,马儿便快速奔了出去。
一车一马像道飞溅而出的墨迹,眨眼便融进了灰墙窄巷之中。
车影很快消失,杜鸾呼了口气,重重靠在墙壁上。
与洛明川说话可真耗心力。
分明比他小了七八岁,气势却足足有几丈高,硬生生把他压制得喘不过气。
这家伙一点都不如小时候可爱。
那时剃了一颗小光头,圆圆润润、轻声慢语,一口一个施主,哪如现在这般深沉难测。
在这人面前,他仿佛被扒光了扔在地上,半分隐秘都没了。
杜鸾喝了口葫芦里的烈酒,仔细揉了揉右臂,方才用玄铁铲在树根处探了那么深,手臂的伤又犯了。
那是当年姜至买通同一间狱中的外域武士,在他手臂上留的伤痕。
当年,要不是霍三出面,那个疯子可能会把他拆成十八块。
随后他又苦笑起来,自己仿佛天生到霉,好不容易从诏狱出来就对上了两个疯子。
一个明目张胆地疯,一个深藏不露地疯。
也幸好这两人各怀心机不是一路,否则他宁愿待在狱里也不想与之为伍。
“嘭,嘭嘭..….”
正胡乱想着,远处芙蓉巷方向燃了几枝烟火,那是花魁今夜出场的信号。
他仰头望着,嘴角抿紧,随后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朵芙蓉绢花。
这是他年少时在洛阳初遇蓉娘时她所赠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