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至抬手将往里冲的周小成往后拨了一下,自己走上前行礼。
随后,她便站在堂屋中间。
而周小成则走到周庚年身后,目光谨慎地看着洛明川。
屋内气氛凝滞而紧绷。
主位上的洛明川将各人神情收入眼底,随后将一只铜铃铛放在木案上。
他望着姜至说道:“昨日,你与本官说沈家与周家相交数年,关系亲厚,知之甚深,那便由你向周老先生请教,比物与文昌塔阵法有何渊源。”
那铜铃铛里头挂了一张符纸,摇动并无声音,但若在野外,以特殊阵法排列,遇风便会有响声,呜呜声如号角。
姜至心中早有准备,知道洛明川绝不会无故来周家做客,定是查到了证据。
而她,也会因为刻意隐瞒而被他迁怒。
姜至从未想过开罪洛明川,既然他已经查到这儿,自己装糊涂也没用。
于是她并未迟疑,向周庚年跟前走了两步,认真道:“周祖父,昨日,官府在西郊山上发现诡异阵法,有巫蛊诅咒之嫌,大唐律例对此明令禁止,你为何明知故犯?”
她说得直白,一双眼紧盯着周庚年,发现他眼神晃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皱起眉头,在眉川折起一段深痕,不解道:“这话从何说起,老夫从未摆过什么阵法。”
“您精通相马之术,可闻声辦马的好坏。其实,辨人亦是如此,掌纹、指印、足迹…?各人各异,您是否去过,杜鸾一验便知。”
“他的本事您是听过的,所以,不必费心狡辩。您须得知道,纵然有干般借口,这种江湖术法一旦沾染巫蛊之说,周氏一门都会获重罪的。”
江湖术法…倒是个脱罪的好说法。
洛明川看了一眼姜至,见她绞尽脑汁为周家开脱,那自作聪明的模样实在可笑,她以为周家沾上旧案还能全身而退?
芙蓉巷的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他进入踏入周家的那一刻,芙蓉巷便会将周家上下查个底朝天。
姜至侧对着洛明川,余光已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的压迫感。
她也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机根本无处遁形,但她不能看着周家因为一个阵法背负“灭九族”的罪名。
周庚年很快便听懂了姜至的暗示,只是在听到“周氏一门”时忽然咳嗽起来。
他抬手拦住要说话的周小成,起身向洛明川行礼,说道:“老夫年迈,常有遗忘的事,大人有何吩咐,还请明示。”
倒不算糊涂,心思转得很快,只是这样的人,往往不会轻易屈服。
姜宴清在那祖孙身上扫了一眼,语气冷冷道:“那你便说说文昌塔隐秘。”
周庚年靠向椅背,苦涩地笑了下:“老夫情愿不知,年轻时,因在官府照料马匹,恰巧与一个建塔的匠人熟悉,那人带我到塔内偷拿了些废弃的木料,也是那个时候我窥见地宫法阵。”
“大人看到的那个假阵,我不过是照猫画虎,胡乱摆在那儿,为的就是个心安理得罢了。”
“文昌塔的秘密我从未跟人透露半分,永昌是文人之乡,拜孔孟,尚儒学,最忌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我周家还有正在科考的学子,一旦泄露出去哪还有活路。”
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听着像真话。
姜至看向洛明川,见他迟迟没有接话,只是神情淡漠,让人无法窥见他的心思。
于是她又问道:“长安元年,八月初三,您是否在洪州府马市卖过一匹上等宝马?”
姜至话音一落,洛明川快速看了她一眼,八月初三???
这个日子是她什么时候查到的?
周庚年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周小成忙扶着他坐下。
他沉默良久,低低地说:“我这一辈兄弟众多,父母早亡,亲戚薄凉。”
“我是家中长子,眼看弟妹渐长,我的儿女也出生了,天旱无收,家中又无半分积蓄,于是我便挤破脑袋想挣些银两。那年夏至,我跟一位老伯学会了挖药材。”
苍老的声音在老屋中回荡,沉重而无奈。
姜至不由得想到自己家中情形,倒是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我子时入山,想着能多挖些药草,也好多卖几吊钱。午时歇息,我路过一条林间溪流准备添些水,却看到一匹无主黑马。”
“马旁有两个浑身是血的人,那是极品宝马,擅于奔袭,膘肥身健,到马市定能卖出大价钱,足够我们周家翻身。”
“于是我起了私心,偷偷.?牵走马匹卖了。”
这么说,那二人极有可能是鹰卫?
姜至快速看向洛明川,发现他的眼神极为认真。
若周庚年能说清马匹来历,那么鹰卫的行踪便也有迹可循了。
姜至紧张地揪着袖口,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周庚年说到此处忽然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痛声道:“我其实看到那两个人了,他们就倒在溪边,我却没救人,而是,牵走了他们的马.……德行有亏,枉为人啊!”
“两个人?”
姜至眉心紧皱,疑惑道:“周祖父,你确定只看到两个人?他们没有同伴?他们是什么穿着?是在哪片林子?”
周庚年揉了揉眼眶,紧紧抓着周小成的手臂。
他愧疚地说:“是两人,他们浑身是血地倒在溪边,两人都穿着黑色胡装,腰间系着皮革腰带,有刀剑在侧,像是行远路的商客。”
“我发现他们的地方就是城北的飞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