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速睁开眼,撩开车帘就看见洛明川已经站在车外,正仰头看着文昌塔方向。
他站在避风的位置,周围树木翻涌,他却不受丝毫影响。
姜至放轻手脚跳下马车,离着十步远,静静地看着姜宴清的背影。
县令官服是浅绿色,是苍黄之间的一抹色。
单看着倒也不丑,但官老爷一向富态,穿在身上很难展露风姿,多数时候只显得臃肿。
但洛明川却不一样。
他面容清俊,气质端方,身形修长挺拔,这绿色在他身上似乎有了灵性,衣衫折叠出深深浅浅的绿,仿佛风中绿枝,簌簌而动。
石壁前的洛明川忽然动了。
他大步走上石阶,身上的绿衣被风吹着舒展开来,顿时多了一股凌冽之气。
他侧头看过来,对上姜至的视线后微微颔首。
姜至了然,知道这是让她跟上的意思。
于是她快步走到洛明川身后,沉默的跟着他往山道走去。
有衙役开路,上山的速度很快。
人群被分开,如潮水般的议论,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那些人有的在大喊官府无为,有的在骂大家族掠夺气运,也有人在诅咒外域来的人,说他们带来了邪术。
凡此种种,都是乌糟浑话。
姜至仔细听着,夹杂在咒骂声中的还有骂她的话。
说新官荒淫借着仵作之名,将她带入官府行浪荡之事,之后有人跟着骂了句“伤风败俗”。
姜至神色毫无波澜,她抬头,坦坦荡荡地看向那群人。
半个时辰后,他们已经来到塔脚下的平地上。
因永昌重文,对学子更为尊敬,所以最前面站的是来自五湖四海,一心目睹鹿鸣苑风采的书生。
但是,书生们最爱讲道理,之乎者也一大堆,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人还有要事,你寻个角落处侯着。”
姜至被陆平拽了一下,示意她留在那些书生和各府下人护院中间,不许她再跟着洛明川。
因为他再往上走,就到了永昌大族的聚集处,她是不配走过去的。
于是,她便只能仰视着洛明川的背影,看着他逐渐融入一片华彩之中,留下一道绿色残影。
有学子议论说:“文昌塔立于文脉之上,受百姓供奉,承各族祈愿,本是神圣之处,却有那居心叵测之徒,竟在这圣地造巫邪之阵,其心可诛。”
旁侧有人附和:“唐律有令,造畜蛊毒及教令者,绞。造蛊者虽会赦,并同居家口,及教令人亦流三千里。”
“如此重刑,足见朝廷对巫蛊邪术深恶痛绝,那造阵者以为永昌是边陲之地,山高水远,无人知晓这才如此放肆。”
先前那人叹了口气:“这位兄台说的没错,造阵者借百姓香火助阵,以此为咒不知祸害多少无辜人。”
“是啊,没想到永昌竟有着这等心怀叵测之辈。这新县令虽出身贵族,但毕竟年纪尚轻,以前又在寺庙清修,这才上任没几日,也不知能不能抓到区犯,若是不能抓住,百姓危矣。”
到底是书生,腹有学识有胸怀,起码会心怀百姓安危,不会惦记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姜至特意探头看了那两人一眼,是两个身穿素色长袍的读书人。
看样貌和口音,似乎是姑沈那边的人。
只可惜,他们口中摆阵的那位犯人,早就在十几年前,随着风雨散在某座悬崖下了。
而他也没那么多的坏心思,只是怕冤死的鹰卫英魂,扰乱永昌安宁罢了。
而今日一切妄测与争端,不过是那位常年清修的新县令下的一盘大棋。
姜至远远地盯着洛明川的侧脸,她觉得这个人手段凌厉,当年在寺庙里怕是修了罗刹道。
“姑娘,你手受伤了。”有道清朗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幽幽的松木香味,伴随药味的清苦,暗香浮动。
这香味袭来,姜至觉得似有故人来一般,记忆里的画面也清晰起来。
来人便是那位曾站在她身前的少年,那天,他还送了她一束粉白的野莲花。
姜至收回视线,侧头看向一旁。
那少年递来一方帕子,普通的白布帕,洗得干净,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紧接着是一声短促的咳嗽声,帕子向前递了递,挨上了她的手臂。
她抬眼看向那人,这是他们第二次见了,她却觉得彼此相熟很久。
“你的手流血了。”
少年又指了指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有些低,犹如暖玉。
姜至收回打量的视线,接过帕子按在手腕上。
手腕外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一道伤口,血沾到了袖子上。
今日她的脑子馄饨沉重,竟然都没觉得疼。
她道了声谢,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掩唇又轻咳了两声。
“公子的咳症还没好?”
那少年笑着说:“姑娘上次说的药方甚好,我用了几次,胸口便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