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至点点头,正想问一句他的姓名,那少年却指了指高处的石阶,低声说:“洛县令和族长们议完事了。”
他说完又站直了身子,手臂自然搭在腰间,宽大的衣袖垂在身侧,认真地听着台上众人说话。
此时,洛明川向林家族长点了点头,二人似是达成某种默契,其他各族的族长面色虽不虞,却也只能妥协。
姜至仔细观察了片刻,猜测这些人应该是被一个什么理由压了下去。
先前,那些人是主张开塔搜查的。
毕竟传言中,一些家族没落是因为被林家或者其他家族夺了势。
甚至有谣言攻讦林府参与摆阵,目的是掌控永昌。
“诸位稍安勿躁。”
洛明川抬手摆出姿态,林家族长林致拱手一礼,也没有推辞,向前一步走到众人前面。
嘈杂的声音顿时一轻,渐渐消失,黑压压的人群逐渐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林致,像一群被安抚的信徒。
“诸位乡亲,请听林某一言。”
如青松般的风姿,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单单这么看着,林致确实是个出色的人物。
“文昌塔乃永昌百姓合全城之力造的神塔,供奉昆龙山神,庇佑永昌文脉,福泽万众。”
“近日有种种谣言,污蔑官府建塔时,塔内供奉巫邪之术,还指责林家夺取他族之势,吞噬百姓气运,这等诛心之语,显然是有人想动摇我永昌根本。”
林致视线所及,看到的都是热切的眼神。
旋即,他神色一变,厉声道:“诸位,永昌如今文脉昌盛,安逸祥和,家家有粮,户户读书,如此升平之象,定然引来他人妒忌。如今,圣上贤名,治国有方,我们永昌才能在代代先人铺就的青云路上享受荣光,可你们莫要忘记,五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贫瘠。”
“是祖父辈们合力拼搏换来的繁荣,尔等怎可忘恩?怎能被这些谣传就自乱阵脚?〞
林致说话有令人信服的气度,但凡心中有龌龊,听到这话怕是会脸红一阵。
而那些,本着看热闹的,被这般激励,心中也能拱出一团火来。
有人大胆开口道:“林族长,我们不是想闹事,只是,冯县令在任上那几年,大兴土木,炸山挖道、开河平谷,毁了咱们的龙脉。昆仑山神降祸三年,咱们可都记得清楚。”
“单就二十年前那场洪灾,城北的姚家村、凤尾沟被淹,整整三百来户无一人生还,连个尸身都未寻到。”
“冯县令当年和外域商会长关系紧密,又常招南疆、闽族人入府.?谁知道他是不是急着建功立业,而毁坏永昌文脉。”
众人纷纷向来人方向看,甚至微微退后形成一个小圈。
原来,那小圈里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
他着身干净的湛蓝色长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用一根黑色的布带系紧。
他微微有些驼背,但神情肃姜,目光坚定,似乎对面前的大族、官府毫无惧色,像棵在峭壁上盘踞百年的老松树。
姜至并不认识此人,她挪了挪脚步,从身前人肩膀的缝隙中看向那位老者。
老者说完后,便向前走去。
直到人群最前方,他敛袖一礼,向着姜宴清的方向弯腰作揖,一弯到底。
老者说:“洛大人,百姓心有疑惑却不得解,总有一日会滋生霍乱,还请打开文昌塔,让我等入塔一观。”
老者的声音苍劲有力,被山风裹着传出去很远,众人闻声议论了一阵,又齐齐看向姜宴清。
姜至也望向洛明川。
他像个玉雕的神像,在熙熙攘攘的质疑声中岿然不动。
直到最后一丝人声静止,姜宴清才开了口,“开塔,放行。”
此话一出,林致脸色顿然一变,但碍于颜面,终归是没有发作。
倒是其他各族长,有些急切地走到姜宴清身边说着什么。
洛明川并未多解释什么,只是说:“既然坦荡,便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他随后提高了声音,“邱主簿。”
县衙主簿邱少隐带着两队衙役从塔内出来。
众人似乎吃了一惊,仿佛不知道这些人是何时冒出来的。
洛明川唇角微微勾起,他并不理会旁侧的林家,以及那些以林府为首的家族质疑。
他对前面的学子道:“冯县令,天姿融朗,神用闲邈,含弘沉毅,有吞蕴之量。”
“他上任后高车结辙,广交天下贤良,志向高远,有君子之风。永昌在他治下商路畅通、贸易繁荣、家家户户皆可读书习文。但天妒英才,冯县令刚接到荣升调令便遇祸事,令人惋惜。”
他将冯华夸赞了一番,话锋一转,“但,冯县令在任时手段确实强硬,难免有人不知内情,从而心生不满,质疑其用心不端。”
“不瞒诸位,塔内确实设有阵法,但绝非邪阵,本官特意寻来十位各域法师,由他们带诸位观塔,讲解塔中阵法,以消忧虑。”
“永昌之塔,虽被有心人利用,妄图镇压枉死生灵,但神力依存,将会世世代代镇守此地。”
姜至听着这番说辞,内心似乎有一道火焰在奋力燃烧。
洛明川看似为冯华开脱,看似为实则,是把设阵这个事钉死在了文昌塔。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人们对塔的敬畏心都会降低。
那么到最后,林府和神塔之间的关联就会被斩断。
当真是好算计。
洛明川声音落罢,从塔后走出十位衣着各异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