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娘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敷衍地发出了一个音,“哦?”
“小成,你胡说什么。”
周小成话音落下,周庚年大声呵斥。
他死死抓住小成的賂膊,要将他推出门。
可是身形消瘦的他又怎会是一个壮年的对手?
他的力量只够将周小成的衣服扯烂,只够嘶声力竭地吼两声。
周小成像是在地上生根了,上半身晃了晃。
他目光悲哀地看了周庚年一眼,说:“我砍人用的是砍柴斧,不是镰刀,祖父专门给我做的小斧头,很趁手也很锋利。”
“我砍了两个,一个是砍脖子和头,另一个是胸口,砍了五下他才咽气。”
“他们一心只想催促我爷爷去寻人,没妨我,才被我杀了,我也受了重伤,差点丢了命。”
“阿至,你会验尸,也会看伤吧?”
他看向姜至,掀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身上纵横的刀疤,看得出…?
已经过了很多年,而且都在要害处,想必,是被鹰卫反击时留下的。
二十年前的旧事,那时的周小成不过才是六七岁的顽童啊。
而此刻,他说起杀人,声音平稳,言简意赅,就像手起刀落般砍断了树枝一样。
姜至身上有股寒气,丝丝绕绕地钻进了心头。
她抬眼看着周小成,褪去憨厚、腼腆,他的棱角居然那般锋利。
那一刻,她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周小成又说到了董旺,讥讽地笑了一声,“我和爷爷在谷边发生的事都被董旺看到了,他很聪明,耐心地等着,直到冯县令将北城那段路填平修好,州府来人嘉奖后,他才来找我爷爷。”
“爷爷不敢给县令惹麻烦,只好将姑姑嫁给董旺那个傻侄子,而姑姑被他们拐到了洛阳。”
“这么多年,董旺就住在冯县令那处老宅子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暗中看着周家人。五年前,他又故技重施,竟然想让我娶他侄儿家的那个孩子.…”
“他一日不死,便会像吸血虫一样趴在我周家身上吸血。”
他用力地擦了下脸,凛然道:“反正,我也苟活二十年,这条命,你拿走吧。”
周庚年瞒来瞒去,算来算去,终究是功亏一篑。
姜至看向周庚年。
他半靠在椅背上,像干枯的藤条,那苟且偷来的日子,终归是土崩瓦解了。
“你的命,一文不值。”蓉娘笑了一声。
周小成抿了抿唇,“死人自然不值钱,但我自愿留在芙蓉巷,下半辈子为芙蓉巷卖命,怎么也比我祖父一个将死之人强。”
蓉娘虽然是女子,却没有妇人之仁。
她在芙蓉巷浸润二十载,早就冷心冷肺了。
她冷眼看着,冷耳听着,待厅堂中只剩下呜呜而来的风声。
最后蓉娘才开口道,“周小成,你能赶回来说这番话,倒也不算坏透了心肠。今日起,人间不留你,你便到芙蓉黑市,做鬼吧。”
蓉娘说完就向门外走去。
门外侍女收起刀锋跟随在后,杀气顿时散了个干净。
“黑市”两字仿若催命符,周庚年抬起胳膊晃了晃,连出声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周小成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跪下对祖父磕了头。
在老人颤抖的视线中,他跟着芙蓉巷的人走出了周家。
姜至走在后面,待走到巷口时,蓉娘回头说:“阿至,长话短说。日后,世上可就再无周小成这个人了。”
姜至身上有些冷,头脑也昏沉,但她没敢露出丝毫不妥,甚至还搜肠刮肚地在眼神中注入一道感恩戴德的光彩。
蓉娘微微含笑,抬了抬手,旁侧的紫衣侍女们便簇拥着她,往巷口的马车走去。
姜至看着蓉娘进入马车内,她才看向小成。
她斟酌着说些什么,待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后,又叹了口气。
她声音放得很轻:“周家,我会帮你照看的,你……”
“阿至,你不用愧疚,即便不是你,我也不会任由董旺牵制,我迟早都得杀了他。”
周小成靜静地凝视着她,似乎要将她刻在心上。
良久后,他往前走了半步,释然道:“不必浪费精力在周家,周家人丁兴旺,少了我没什么差别。至于我祖父,我下辈子再报恩。”
“阿至,你要小心洛县令,这个人和冯华不一样,他来永昌一月不到,便将这里搅得不得安宁,背后定然有依仗。他是要和大人物斗的,你不要被他利用。”
“这是我在德阳的几个好友,过命的交情,都靠得住,你若是在永昌难以立足,就去找他们。”
姜至接过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条,收入袖中。
她抬眼看着周小成说:“小成,我最爱算计,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这些年,给你搜集药材,对你嘘寒问暖,也不过是想将周家当做栖身之处,所以??没了周家,我自会寻找别的靠山。你只管走吧,不用记挂我。”
“何必这般轻看自己。”周小成仓促地笑了一声,随后又带着浓浓地无奈说,“你我相识十载,你是什么样的心性,我如何不知?”
“阿至…..”
“莫要事事争强好胜,莫要过的太苦了,我,我在那儿,也不安心。”
周小成说的很慢很慢,短短几个字,被他说的像是跨山越海一样。
姜至嗓子疼的厉害,她低头抻了抻衣袖,硬生生咽下那份不甘。
然后她抬头看着小成:“放心,总会过去的。”
这世间有什么是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