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泼天的血仇和冤屈,不也就散了么。
周小成笑了笑,笑的整个眼眶都红了。
他抬手用力锤了两下心口,胸腔里传出厚重的声音。
据说,这动作是外族武士向将领做的,是忠诚和守护的意思。
“保重。”周小成转身离去,走到蓉娘车的另一侧,车身挡住了他的身影。
蓉娘撩起车窗帘,对沈缨说:“鹰卫一案辛苦阿至,他日,我再谢你。”
姜至往前走了几步,在帘子放下前出声道:“那天,虽有雷雨之兆,但鹰卫走惯了北谷索道也未在意。他们在途中碰到了两个赶着参加鹿呜宴的书生,书生的马生了病,两人十分狼狈。”
“大约都是爱马之人,大约是因为这是年前最后一趟远行,鹰卫所有人都是高兴的。”
“所以那两人从鹰卫手里得到了一袋价格不菲的炒豆,可殊不知那炒豆掺了毒鼠散。后来,马车翻入山下,他们被摔成了一堆骨头。”
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绣了牡丹花的绸缎袋子。
上等的绸缎,略显粗简的绣技,里外用了五层,所以即便二十年了,也没烂透。
这是她私自从桃林那两具尸骨的遗物中拿出来的。
为亡者言,为生者权,为活者谋。
那些离开的人,已经离开,而那些活着的人,总是要活下去。
所以哪怕身为仵作,有职责压身,姜至偶尔会从尸身上带走一些物件。
而这些物件,有时能成为她手中筹码,更多时候也是她唯一能为活着的人做的事了。
她指尖在绣线上轻轻划过,递到车窗帘里,“世间事,多有不得已之时。
蓉娘,周家还望你,网开一面。”
蓉娘撩起帘布,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接过那个装过炒豆的袋子。
袋子上头那朵牡丹花极为张扬,全然盛放,片片花瓣都舒展开来。
颜色虽然褪去了不少,但依旧能看出略显稚嫩的针法和极品丝线。
那是她七八岁时给父亲和卫队的大哥们做的。
每个人都有,逢年过节能绣满满一筐。
三岁捻针刺绣,旁的东西马马虎虎,但大牡丹绣的像模像样。
这个袋子,应该是大哥的,角落里还绣了一小半的曹字。
大哥心太热,父亲当时总说他不是做鹰卫的料。
看吧,即便是萍水相逢的人,他也舍得送东西。
这一送,竟还要了人命。
这倒真应了周庚年那句话,他们啊,都是命不好,都是倒了大霉的人。
蓉娘忽然笑了一下,她将帘子撩的更高,探出半边脸看着沈缨说:“周家之事你不必再管。阿至,倒是你,下次可不能再乱操心了,不然,姐姐会生气的。”
“是。”姜至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立在原地目送芙蓉巷的车马离开巷子。
强撑起来的面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摆什么神情,于是呆愣地杵在原地,看着一堵墙。
墙上有她的影子,僵硬的像个树权架起来的假人。
她就是觉得,此刻整颗心有些空空荡荡。
“姜仵作这是面壁思过,还是顾影自怜呢?”
不着边的声音传来,影子旁多出一个人影,歪歪斜斜,像缺了骨头似的。
姜至没转身,歪头看着那影子。
她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笑起来:“怎么,不敢出来见她?怕什么呢?你不是为了她才走过蜀道,留在这区区小城的么?”
“曹芙再也不会变成曹芙了,你可怎么办呢?做他的入幕之宾?还是如今日这般鬼鬼祟祟藏在人后窥视?”
“说来也怪,不过是八九岁时的情分,你记得这么清做什么?她或许都不记得自己救过什么阿猫阿狗,你却摆出一副摧心扒肝的模样。”
她不知为何,心中聚着滔天的恨意。
沈缨侧身看向杜鸾,将自己满心的怨愤都向他发泄出来。
她说:“你自己自轻自贱便罢了,却平白连累我表姐一条命。她死时,才十六岁,还穿着你送给她的绯色襦裙,你知道绯色浸了血是什么样么?杜鸾,是黑,透着紫的黑。”
杜鸾原本看着墙壁,此时双手抱臂站直了身,面上的神情也冷了下去。
姜至痛快地笑了笑,抬手抚了抚有些凌乱的头发,又看向壁上的影子。
她的影子动了,手臂伸展像把刀,直直地搭在旁侧影子的脖子上。
她又说:“我可怜你,穷尽一生,你也得不到想要的人。”
“因为,你是个胆小如鼠之人。”
“你不配得到烈日般的爱意,你就躲在太阳照不到的阴暗里,枯烂吧。”
姜至说完后便大笑,像个疯子,她笑着转身走了。
杜鸾,你别以为从狱里出来就见得光了。
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和你算清这笔账
姜至笑着从周家的巷子里走出。
芙蓉巷那些女子身上的香粉已经散了,只留了一些甜丝丝的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记下这杀人的味。
而,自那日起,沈缨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