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之症,来势汹汹犹如山倒。
说来也怪,姜至自生下来就没生过这么娇气的病。
她自小到大一直都像个没有血肉的骷髅架子,风雨不侵,刀枪不入。
这种风寒入体的苦,那是半点都没受过,又或者有过,但不记得了。
她几次想走,想去府衙看看。
但只要一动,床边的弟妹就会饿虎扑食将她扑倒,结结实实的压着。
用大哥的话,就是这两个小的,是生怕她死了。
她心又软了,索性让姜诚给洛明川带了话,说自己要告假在家修养。
姜诚晚上就带回话来,说县令让她好生休养。
父亲的病总算是好转了,他可以自己在院子里转悠,吃喝穿衣都不用再麻烦儿女了。
父亲闲着的时候,甚至还给姜至缝了件新衣裳。
青碧与鹅黄交杂的裙装,有襦裙、半臂,父亲说是鹿鸣宴的时候她可以穿。
是啊,鹿呜宴要开始了。
林家给的请柬她郑重地收在匣子里。
不论她和林家有什么过节,但鹿鸣宴是天下学子的盛会,弟弟们都盼了许久。
林家是体面家族,总不至于在宴上刁难他们。
晚饭后,阿诚过来同她说了些衙门的事。
姜诚说京城来了一批人,身份神秘,与洛明川密谈了两个时辰,后来就消失了,紧接着飞鸟道便被封了,不准行人来往。
而他们这批新衙役都被派到几个道口守着。
看来,是要将鹰卫尸身挖出来了。
洛明川并未召唤她,姜至难得有几日清闲。
家里人又对她照顾细致,没几日她就恢复了气色。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来探病的第一个,竟是府衙主簿邱少隐。
若细论起来,邱主簿的官声要比徐道仁好不少。
他是渝州府人,家中是颇有名声的茶商。
他自己又勤奋,人也聪慧,科考出身,未过而立之年,便家室安定。
为人更是谦逊和气,可以说正值壮年,大有可为。
就连霍三也对此人颇为客气,说他行事谨慎,心机深沉,不可得罪,不能深交。
所以,姜至从没在霍三嘴里听到贬低邱主簿的话。
姜至在府衙做事的这些年,与邱主簿还算熟悉,但也仅仅是遇到能客套几句的程度。
说来也奇怪,她虽然敢和徐道仁瞪眼顶嘴,却对着文质彬彬的邱主簿时,不自觉地就要收敛三分狂气。
大概这就是文人之气吧。
她这个大俗之人,总会不自觉的自惭形秽。
有客来,她自然是要接待的。
父亲只是在人来的时候露面寒暄了几句,随后就回自己屋子了。
姜家没什么堂屋,索性就在院子里的石台上。
“邱主簿,有失远迎。”
邱少隐身上没多大的官威,但却有股读书人的儒雅气质,让人望之起敬。
他闻声便笑道:“姜仵作不必多礼,今日下官是受洛县令所托前来探望,听闻你感染风寒,大人十分挂念。”
“鹿鸣宴在即,衙内事务繁忙,否则,大人定要亲自来看望你。这是大人命我买的药材,都是一些温补的药,可补中益气、扶正固本。姜仵作,今日可好些了?”
他说着便将几包药材递过来。
纸包上印着王记药行,是县城里一家不算大的药行。
“大人破费了”。姜至面上露出几分诚惶诚恐,恭敬地接过药包,心中却觉奇怪,不知这邱县丞是会错了什么意。
就她和洛明川的交情,还费心编了这么个笑话。
洛明川会给她送药?送毒还差不多。
不过,她忽然察觉到一件以前没注意的事。
好像邱少隐见她第一次起就唤她姜仵作,而不是像别人似的,叫她疯丫头、霍三那徒弟等。
她又仔细观察了对方的神情,是和徐道仁那畏缩完全不同的坦荡自信。
姜至推测他这是站到了姜宴清这边,如今颇受信任。
看不出,不显山漏水的邱少隐竟这么快暴露于人前,甘愿成为姜宴清的臂膀。
她本以为,这个人会是府衙最明哲保身的人。
姜至心里转了八十道弯,随后恭敬地给邱少隐煮了茶。
待沸水三滚后,放入碾好的茶碎,都是父亲闲时碾的。
他做事一向精细,茶饼被捻得粗细均匀。
姜家没有什么上等茶,茶叶是沈缨带着弟妹上山采的,然后自己炒制而成。
味道寻常,但胜在新鲜甘洌。
她垂眼看着翻腾的茶汤,拢了拢衣袖,低声问:“不知邱主簿,有何吩咐?还请明示。”
邱少隐笑了笑,眼尾叠起的褶皱,让他看起来十分和气。
他似是无奈道:“姜仵作多心了,本官确实只是来探病而已,喝了这碗茶便告辞了。”
而后,他确实只喝了两碗茶,拿了一些她家的梨和瓜就回去了,仿佛真的是来探病。
但姜至却不敢大意,他总觉得邱少隐这一趟定然是在暗示什么。
这一日,她睡得很晚,借着昏黄的油灯亮光,仔细看着一张纸。
上面写了邱少隐这些年来做的一些事情和亲近的人,百余字,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她靠在床头合目思索,混合着查到的消息和邱少隐的话。
夜幕沉沉时,她忽然睁开眼,脑子里闪过几个字。
“扶正固本,王记药行。”
他指的会是那个意思吗?
第二日清晨,沈缨备了几分薄礼带着小妹出门。
去的是永昌最老的家族,王家。
或许是她多心,邱少隐出现在她家就本就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