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至一怔,认真打量着前面的妇人。
邱夫人是个面容普通的妇人,肤色白皙但皱纹有些深,牙齿微微外凸,头发乌黑浓密,整整齐齐的团在头顶,插了两根雕着祥云的银簪子。
她虽清瘦但身姿笔挺,双眼清亮温和,比一般的官夫人内敛朴素。
邱夫人旁侧那位少女应该是邱少隐的长女,邱蓉。
都说女子多似父,但邱姑娘却与其母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身形修长,脸颊红红的,看着很健康,眼睛很大却不甚灵活,眼神懵懂痴傻。
邱蓉背上背着一捆新砍的树枝,腰间一侧挂着一只野兔,野兔被绳子捆绑,绳结十分巧妙。
可即便身上挂着满满当当的,她手上还是小心地托着才拓印好的碑文纸张。
见姜至看她,便露出戒备的神情,把手上的东西往回收了收。
姜至怕吓着她,移开视线看向旁侧一直平淡面对他们的邱安。
素舆是被人精心改造过的,轮子很宽,打磨的光滑,推动时会更加平稳,扶手、背部都包了软垫。
他比上一次笔墨铺子见到时,更瘦了,洗的发白的长袍裹在身上,彷如木雕一般。
他怀里抱着一把古琴,琴袋是发旧日的绸缎,系带也因为多次拆开,断了一截,后又被缝上。
邱安在看到洛明川时,神情没什么波动,抱拳行了一礼后,率先说道:“小子邱安拜见洛大人。”
然后他又对姜至也施了一礼,姜至忙回礼。
邱安行了礼后,身后的邱夫人也拉着邱家姑娘一起行了礼。
洛明川视线落在琴袋上,忽然说:“久闻蜀中雷家最善制琴,可否一观。”
邱安手臂紧了紧,似乎不太愿意。
邱夫人上前,从邱安怀里拿出古琴,取下琴袋,将古琴递给洛明川,谦虚道:“旧物而已,让大人见笑了。”
洛明川抚了抚琴弦,拨了一下,琴音清越,比寻常琴的琴色要清亮许多。
他赞赏地看了一眼便还给邱夫人,随后说道:“本官记得先前就叮嘱过夫人,近日切勿出门,邱主簿被杀一案虽尚无定论,但凶手狠厉,极有可能是仇杀。”
“夫人却不顾本官警告,甚至还带子女出来,绕过衙门留在邱家附近的守卫,走芙蓉道赶到此处。”
“夫人这般行事,究竟为何?”
洛明川面上虽无怒气,但他声音越来越冷,显然对邱夫人枉顾警告擅自出门很不满。
邱夫人面上蒙着一层哀愁,走到近前挡在子女前面,柔声解释道:“大人恕罪,是我们不识好歹。只是,如今夫君遭祸,秦氏和小公子留在这里实在令人不安。”
“夫人与秦氏相熟?”姜至问。
邱夫人摇摇头,“妾身知道她,偷偷来看过一两次,知道她过的艰难。”
她看着洛明川,叹息道:“大人方才定然也看到了,如今这宅子里只剩孤儿寡母和一个老奴,万一遇到难事连个帮手都寻不到。”
“妾身好歹还有一双儿女依靠,左邻右舍又都是熟人,她们若住过来,我等都能照看。”
见洛明川依旧日在看着她,邱夫人真诚地说道:“夫君已逝,妾身断不会欺辱秦氏母子。”
邱夫人的声音十分柔和,语调缓慢,令人不忍苛责。
而她能有如此心胸,也是难得的心善之人。
姜至心中对这两位女子都生出了同情。
他们皆依附邱少隐而活,如今依仗离世,这几人日后不定要遭遇多少艰难。
这一点她是感同身受的,当初母亲离世、父亲卧病在床,他们几个小的没少受罪。
不过,同情归同情,她这次学乖了,倒是没有头脑发热地帮人求情。
所以听完邱夫人的话后,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也没上前扶人。
洛明川面色冷淡,对这份心慈没有任何动容。
他扫了眼邱少隐的一双儿女,说道:“夫人心慈,本官一定会尽早抓获区手,给你们一个交代。邱夫人既然要将人接走照看,那便让周围衙役帮忙吧。”
“日后,家中若有难事,便到县衙来寻本官,同僚一场,本官是绝不会置之不理的。”
邱夫人笑了笑,面容因为这抹笑生动了不少,脸颊深深的酒窝,让她平添几分纯真。
洛明川侧身移开,让出道路中间。
邱夫人行了一礼,推着邱安往巷内走去,窄窄的巷子里传来木轮滚动的声音。
木轮停下的时候,那宅子的大门被推开。
先前对他们冷目而对的老妇快步走出来,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她走到邱姑娘身侧接过东西,正要说什么。
邱夫人抬手摆了摆,他们便都住了声,往巷口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一起进了那宅子。
“咣当”木门被关上,隔绝了院内的声音。
姜至站在原地看了看,心中有几分异样,喃喃道:“邱主簿的这两位妻妾,倒是和睦。”
极少有人会在夫君亡故后还要照料外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