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掳了魂魄又如何?他都不曾正眼瞧我。”
“幸好不曾正眼瞧你,若然他也失了体统,你们俩就算对上眼,又该如何?你已及笄,也该是个懂事的了,如何这般没有分寸?他在京城有妻有子,只是被临时差来给爷爷看病,暂住于家中,如何能与你做个比翼齐天的双飞燕?快快打消这不着边际的傻念头。好生待在房中,读些诗文亦好,做些女红亦好,可千万别再去惹他了。”丝蕊劝道。
姐姐这一劝,把樊蕊浑身浇了个透心凉,低下头不言语,也不动筷子了。丝蕊一看她如此郁闷,怕是自己的话有些劝过了头,又宽慰道:“我昨儿还听六婶子说等忙完二哥哥的婚事,就要帮你张罗亲事了。父亲在京里做着好大的官呢,咱成都方圆几十里,想来迎娶妹子的上等子弟都在世耕园外排着队呢,想找什么样的没有?两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俊姑爷还不随你挑?”
樊蕊听着姐姐的俏皮话,噗嗤一下就笑了,知道婶子要帮自己张罗亲事,小脸泛起红晕,又重新端起碗吃饭。
婚宴上,大家正热闹着吃席。一个客人突然站起身来,把筷子一扔,两手紧紧捂着脖子,一脸痛苦的表情。两只眼睛都快瞪出血丝了,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倒下的客人姓胡,坐旁边的是他亲弟弟,兄弟俩今儿一起来参加杨惇的婚宴。因胡二在旁边喝大了,见哥哥突然倒了下去以为他也醉了,磕磕巴巴喊道:“大……大哥,你酒量不行啊,怎……才喝了几杯就……就倒了。”说着弯下腰去拉他哥哥,结果倒地的胡大一只手不停地朝弟弟直划划,另一手还捂着自己的脖子,也发不出声音,满脸涨的都发紫了。胡二这才发现哥哥异样,顿时酒醒了一半,忙蹲下身去紧张地大喊:“哥!哥!你别吓我啊,你、你这是咋了?”
一看胡大倒了下去,在地上挣扎,十分吓人,整桌人都炸了锅了,还以为他犯了羊癫疯,全都站了起来,远远围着他们兄弟俩观望。胡大刚才还在地上扑腾,可眼瞅着动作就慢了下去,直至不动弹了,整个身体僵在那里,把胡二吓得酒全醒了。嚎啕大哭,拼命地摇着胡大的身体:“哥!你醒醒啊,你这到底是咋了!”
廷宣一看宴席出事了,赶紧让杨惇先照顾老太爷和老太太回屋,他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走过去一看胡二跪在地上又哭又喊,直说哥哥刚才还好好地吃席,不知怎么突然就发了痫症,现在也不动弹了,生死未卜。
廷宣大惊,婚宴之上竟发生这样的事情,眉头紧皱,蹲下身去探了探鼻息,还有呼吸。胡二哭嚎不止,不停地摇着胡大的身体,喊天哭地,把个好端端的婚宴变得跟丧礼一般。廷宣怕他这样一闹惊着其他客人,正想着怎么处理呢。徐宗嗣走过来对胡二高声道:“别喊了,让我看看。”
廷宣见徐宗嗣过来,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赶紧让众人把路让开,请徐太医来看是何病症。徐宗嗣翻开胡大眼皮,双瞳充血,又见他捂着脖子,莫不是嗓子里有东西?扒开手,并指按了按胡大的喉管,感觉好似有异物。他想难道此人吃了什么东西塞住了食管?打开嘴巴,因为太暗,啥都看不到,拿手伸进去抠了抠,也没抠出什么东西。朝胡大的碗里一看,有块咬了一半的红糖黏糯糕。
徐宗嗣心想,坏了,恐是食道被年糕糊住了,说不定此人平日有个风痰什么的,一下子堵上,闷住了咽喉。不敢再耽搁,得赶紧给他清腔,于是命人把胡大架起来,从后面箍着胸,头朝下,照着后背狠命儿地拍。啪嗒啪嗒只拍出来一些唾液,死活拍不出拥堵的喉痰和黏物。
生死之间,徐宗嗣急地直冒汗,众人见他这么卖力地救人,又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干瞪眼。徐宗嗣想,这外力拍不出来,若是他自己能呕出来就好了。哎,眼睛一转,想到个办法。“烦六爷赶紧派人叫甘戊过来。”徐宗嗣对廷宣言。
人命关天,廷宣不敢怠慢,赶紧命身旁小厮去喊人。甘戊正在厨房帮忙呢,一听徐太医唤他,匆忙解了罩褂围裙,连奔带跑赶过来。见宴席已变成了事故现场,围着一大圈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甘戊,你把鞋袜脱了。”徐宗嗣命令。
“啊?徐太医,大庭广众……让我脱鞋?”甘戊眼睛瞪的老大,惊了一跳。
“救人要紧,你废什么话!赶紧脱了!”徐宗嗣严肃道。
无奈,太医有令,甘戊也不敢再推辞,一屁股坐地上,皱着眉、咧着嘴,把那破洞的布鞋和脏污的长筒袜从脚上剥了下来。顿时他那双汗脚的咸臭味直散了出来,周围一圈人纷纷掩鼻往外直躲,好家伙,这哪是脱鞋袜啊,滂臭味儿堪比粪桶,闻着就上头。
徐宗嗣拿手在鼻前挥了挥,强忍着拿过那鞋袜,在胡大的口鼻前熏了熏。那酸腐臭味儿实在太强,从胡大的鼻孔直冲入脑,立时把已闷晕的胡大刺激地满腹翻滚,恶心地“哗”地一下呕了出来,吐的满地吃的喝的,又是一股子恶臭弥散开来。
徐宗嗣也受不了了,放开了扶着胡大的手,捂着鼻子往他吐的那堆东西望,果然发现半团粘糕。胡大吐完又不停地猛咳,断断续续淬出好几口浓痰,混杂着从肚里裹着秽液的酒精,把众人恶心的都快吐了,赶紧躲得远远的。
胡二给哥哥拍着后背,见他出了声,忙问:“哥哥,哥哥,你怎么样?”
“咳咳,哎呀,憋死我了。刚才是闻着死尸了还是怎地?熏得我脑壳都要裂开了。”跪在地上的胡大逐渐睁开眼睛,被弟弟扶着慢慢站了起来。
“兄台,你刚才进食过猛,还未咀嚼完就强行下咽,又风痰上行,两相拥堵,闷了喉头。我强拍不出,只好让你闻甘兄弟奇臭的鞋袜,好刺激腹胃,让你呕出来。怎么样,现在感觉好多了吧?”徐宗嗣问。
“秽物腌着我喉咙有些疼痛,其他倒无异感。多谢神医相救。”胡大朝徐宗嗣拱了拱手。胡二一看哥哥好了,终于放下悬着的心,也连连向徐宗嗣道谢。众人一看这徐太医还真有本事,出奇招救活了胡大,都伸出大拇指夸赞。
“不必言谢,医者救死扶伤,都是我该做的。你们不如早些回家吧,喝些清火茶除除秽气,多休息。”
胡大胡二连连点头,向众人告辞就离开了。廷宣命下人赶紧将地面污秽收拾干净,点上熏香驱驱味儿。且好言安抚宾客,可经这么一闹,大家哪还有心思再继续吃席,皆纷纷离席而去。
廷宣对徐宗嗣施了一礼,说:“今日幸好有太医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有劳您了!”
“哪里哪里,突发事故,谁都未料到。搅了婚宴,真是不巧。”
“我去向老太爷回报,您请自便。”廷宣拱了拱手就走了。
徐宗嗣看甘戊已经坐在凳上重新穿好了鞋袜,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这千人嫌、万人恶的臭脚没想到今儿还真有了用武之地。”
甘戊不好意思,憨憨一笑:“亏先生想出这么个奇招,让那胡相公及时呕了秽物。但如今小的脸面全丢尽了,只怕以后若然再见到他,就得绕着路走了。唉……”
“呵呵,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要面子。甭愁,回头我想想办法,没准能给你治好。”徐宗嗣笑道。甘戊一听徐太医答应给他治汗脚,高兴地点了点头。
老太爷的病在徐宗嗣的精心诊疗下终于康复了,全家都很感激他。临行前,世耕园的人、甘戊、皮子辛、樊庚、胡家兄弟,大孩和幼童,还有全镇很多找他看过病的人都在驿亭相送,不舍这位仁心仁术的太医离开。他给所有人一一作揖道别,跨上驿马,踏上了返京复命的旅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众人不停地挥手,希望他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