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瘦驴的脑袋很小，成了矮小躯体上的一个小盒子，俗称，方脑壳。一个脑壳失去了应有的弧度，只能是维持生命需求的最低限度，尤其是完全没有了后脑勺。所有的毛发褐中带黄，无论长短，全都呈一丛丛的，黯淡无光。”

骆平阳这样写道。这样的句子被陈广辉看读到了，老天保证，他第一反应一定是伸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这样的黯淡并不少见，尘埃般起伏不定，落在冬日的南洪河边上，恰巧如同衬托着薄薄的冰层给夕阳余晖的最后回应。”

骆平阳的笔如同手术圆刀，冷酷且顺滑地切开了第一刀。

陈广辉会不会跳起来，我帮你守门，你直接编排我？南洪河都出来了！

“陈瘦驴上车前就有了尿意，先憋着。然后，一直憋着，因为车不停。最后出现了幻觉。南洪河东西走向，内堤至外堤之间是夏季涨水区及泄水通道。外堤边几排高大的白杨树。雪落枝桠，连绵如岭。从小就熟视无睹的陈瘦驴此时看成了蜿蜒的城墙，状似雪城。”

很显然，这是近景乃至特写式开篇，紧接着就是倒叙式展开。

接下来是终于露脸的冬日暖阳，徒有虚名地刺眼，但却寒湿。而“陈瘦驴”的意识已经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感觉要飞升了。真好，他想问问，问谁不重要，主要是能告诉自己，真的可以把鸡犬都带上一起吗？

果断回到“陈瘦驴”半年来的种种遭际。

多次转回到似梦非梦的边界。现实与梦境之间，忽东忽西，既高又低。寒热交加，悱恻衷肠。

楚军与陈、魏陈兵对峙的城墙。《东周列国志》。局势剧烈动荡，变故陡生。楚军统帅即将北伐扩张。陈有小尉名养由基，射术超群。父亲战死，兄弟战死。后陈亡魏危，唇亡齿寒，养由基转投魏军，岳父复战殁，妻兄兼好友亦战死。最终养由基却无奈降楚。血海深仇。家仇国恨。其中曲折，夹杂人情国运。

养由基“血箭”一出，身死魂灭。雪城堆浪，中原呜咽。此为明线。

而暗线指周王朝后期的衰落，王权、君权较量，治理权及地方霸权之争。

两条支线。一为养由基的忠诚与背叛，是血色之路，设计血箭一物象。另一为陈国小国寡民，国君暴戾，连年丰收却饿殍塞途，民心不稳，而陈魏面和心不和，彼此算计与欺诈，尤其魏国，君臣失和，国运块消，疆土不接，东西异志，既无战略擘画，又斤斤于蝇头小利。正可谓谋大事而惜身，营小利而无度，终究败亡难免。

结构的外壳有厚薄不匀，故事的内核有纠结勾连。

“陈瘦驴”的弟弟嘴上告诉他，爸爸不幸车祸瘫痪，神色间却无半点悲戚，分明一副值得的情辞。是认命还是憧憬，是结局还是开始，无人能够晓喻。

这篇小说的结构设计费心劳神，可成功与否的关键却在于故事的坚实程度，这是对作者笔力的硬要求。许多细节的描写关系甚大，历史战争场面的渲染和众多兵将角色的刻画，都是需要精准把握的。知识的积累，视野的开阔，排闼和收束的安排，流散与折回的节奏，无不需要作者的考究。

虽是短篇，写作并不轻松。

区区两万六千字，骆平阳写了七天，仍未停笔。

骆老爹骆刻礼上大学也曾经是喜欢看小说的，只是没有那么多闲心和时间，而且也缺少相当的阅读能力。但现在不同，他在期盼一张通知书的时候，也很想看看自己的小儿子能写出什么样的小说。

陈瘦驴果然还是瘦驴，什么事都跟骆老爹说了。别说，他就是有心告诉骆老爹的，你又能拿他怎么样？

可对骆平俊，陈广辉就不是这样了，脖子一梗，你别管平阳在写啥，总得让他先好好写出来吧，你急个啥劲儿？你能帮上忙还是咋滴？

“我——，”骆平俊只有熄火，“你——”，“算了，不跟你说了！”

骆老爹的眼神似乎在凛然扫过来。

陈广辉安心而天真地等待着。他觉得骆平阳真的陷入了一种叫不甘的命运陷阱，他觉得骆平阳正是出在无望且需要他支持的时期，哪怕只是陪伴。所以，陈广辉除了又去给张百惠送去了一次学习资料，就是每天都跟着骆家老爹一起，似乎是聊不完的话题，实际上，他就是在等待。

骆老爹不是很踏实，因为确实一点的回应或回馈，不是从骆平阳嘴里听到的，可骆平阳回家后就成天一头扎进那间小屋里，埋头写写写，根本没给骆老爹什么机会。写写写当然不算是什么坏事儿，至少也是读书人的本事，意外着小平阳还在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去的。毕竟，不是他期盼的录取通知书还没真的来到吗？

骆老爹反复，细致地问了陈广辉。陈广辉给骆老爹的印象越来越靠谱，说起学习啊考试啊成绩什么的，嗯，都是那么回事儿，之外，陈广辉也跟着下地，地里的农活儿也不陌生，而且从没看出有怕热怕累的样子，干活儿很实在，也很有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