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声饱含情感的嚎叫后,场间瞬间陷入了一种莫名尴尬的寂静。
赫洛感觉脸有些发烫,他也不清楚这是因为做出了完全不符合自己学者身份的丢人举止后的羞愧,还是额头上应当已经显现而出的学术之城印记的效力。
虽然看不见四周,但赫洛明显感觉得到有无数视线正在自己身上停留——他庆幸这些信众里应该没有巴吉里斯克或者丧心魔之类的超凡种,毕竟这些单凭视线就能让人痛不欲生的小可爱们大概不会乐意从幔层界里溜出来,顶着衰弱而死的风险观摩一场献祭仪式。
寂静。场间还是寂静。
“呃,这个,那个……我是说,晚上好?不对,我的意思是,诸位吃了吗?没吃的话,我的行李里有不少甜食……”
我他妈的到底都在说些什么。赫洛在心底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但是眼下,久经压抑后爆发出的身体机能占据了上风,为了宣泄尴尬与紧张,他的嘴还是没按自己的想法停下来。
“呃,就是说,如果你们对甜食不感兴趣,可以把它们拿来给我吗?我真饿极了。也许我们可以松松绑,就着甜食和茶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没有人回答他。视野里除了依然在纷纷扬扬飘落的黑色灰烬外,看不见其他人的反应。这些慢悠悠地下坠,偶尔落到他嘴里的小东西弄得他愈发窘迫起来。
难道学术之城的印记真封存有什么强大到没边儿了的法术或者灰律,把所有的邪教徒给定身了吗?
还是说他利用大叫激活印记里蕴含的意志,在这种大型仪式最关键的呼应环节中断了其进程的方法格外有效?
但赫洛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主祭高大的身影与熠熠生辉的双眼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目光在他的身上游走了一圈,教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本来应当在仪式的最后一刻才能醒来。”主祭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些掩饰不住的欣喜。“你果然很特别。”
“多谢您的夸奖,先生。当然,如果是一位身姿兼具了合理的饱满与纤细的美丽女士这么评价我的话,就更好了。”
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虽然赫洛很清楚正常人是没法和一位狂热的邪教徒达成共识的,但他总得试着交涉一下——即使这番试探在外人看来完完全全就是骚扰。
“而且如果真有这么一位女士如此夸奖我,我还能和她聊些更特别的东西。”
主祭并没有直接回应这番油腔滑调的发言,而是抬起手来将兜帽脱下,又轻轻一捋,那件宽大的长袍就翕动着滑落在地。
自身后投来的火光映照着主祭的身躯,又被无数细密的鳞片所反射,为他镀上一层鎏金的后光。赫洛清楚地看见光影之间,他——应该称呼为她,轻轻地挑衅般抬了抬那明显非人的突出的吻部,这个小动作引得她身躯上的光影泛起一串丰腴的涟漪。
与赫洛所猜想的一模一样。
一位畸龙女祭司——虽然现如今无论是学名还是俗名都有许多所谓的龙,但只要对超凡领域的知识有所了解的人就知道,它们全都与真正的巨龙一族没有半点关系;那些狂热笃信自己是巨龙一族后裔的蜥人、这龙那龙,无一例外地都付出了血的代价,而畸龙也不例外。
这支在幔层界被统称为“薇维尔”的奇异种群皆为雌性,最大的特征就是她们那对宝石一般在黑暗中也会发出荧光的眼睛。
“很有趣。你是在试探我吗?”她的声音与男性别无二致,语调依然如唱诗时那般抑扬顿挫。“我们的好奇心已经被撩拨而起,你最好别让它们随着刀锋一起失望地落下。”
“乐意之至。不过在那之前,能麻烦您帮我拂去落在脸上的灰吗?它们弄得我很痒。当然,考虑到您的身份,如果您愿意高抬贵手为我松一松绳子由我自己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赫洛就看见女祭司伸出那只覆盖着角质鳞片的爪子,为他擦去了脸颊上的黑灰。即使她应该已经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但依然在赫洛的脸上留下了火辣辣的疼痛与肿胀感。
假如她们这些畸龙去做皮肉交易的话,生意绝对会很差。赫洛在心里如此埋怨道。
“可以了,可以了。”见到女祭司投来的询问的目光,赫洛连忙出声阻止了她的动作。“我想我们应该尽快回到正题上来。”
“嗯哼。”她不置可否地又抬了抬头,眼睛却一直俯视着脸上红一道黑一块、狼狈不堪的学者。场下的信徒们似乎对她这样的临时起意已司空见惯,没有发出半点懈怠的窃窃私语或是质问怀疑。
“首先,我对各位的信仰没有半点质疑……”赫洛呲牙咧嘴地开始了自己的谈判。虽然他此刻心里完全不这么想,甚至还借着把头仰过去的机会翻了个白眼。
畸龙们大多坚信自己是巨龙一族的后裔,并狂热地崇拜司掌灾厄的巨龙嘉尔蜜缇,以她们整个种族都是雌性的特征而自夸为“纯净的种族”。
不过,作为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位研究神秘与超凡的学者,赫洛清楚地知道她们的底细: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说的话,一只“薇维尔”大约等于一朵植物的雌花成了精。而与她们相对的“雄花”则保留了自己身为植物的本相,并被她们作为繁衍仪式的材料,这才使得她们看起来好像真是什么只有雌性的神选之民似的。
“但是,作为学术之城里最后一位研究神秘与超凡的学者,我很好奇,女士,你们的颂歌完全不像是一个宗教该有的东西,反而更像是一位醉酒后愤世嫉俗的吟游诗人的即兴作曲。”赫洛确信自己应该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于是毫不客气地如此评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