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能和我聊聊把这首颂歌,以及这场我从没见过的仪式传授给您的那位支持者吗?否则,贸然施行一场不靠谱的仪式,很可能会白白损失你们宝贵的有生力量。
“毕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聚集在这里的,恐怕是双界里最后一支拜龙者教团了,不是吗?”
听完他的话,女祭司似乎思忖了一会,那双灼灼的宝石般的眼睛也移开了视线。但很快,她狰狞的面孔就在赫洛眼中缓缓接近,放大,灼热的鼻息带着硫磺的味道,喷得他脸上的爪痕刺喇喇地疼痛起来。
她的双眼在赫洛脸上游弋了一轮,便重新直起身子,发出了一串近似敲击木片琴般的怪异笑声。
“你真的很有意思。”她感慨道。“我主向来喜欢聪明的孩子。愚笨和盲目虽是助长灾焰最好的柴薪,但我主更偏爱那些以才智迸出最初的火星的人。”
“但是很遗憾,不行。我不能告诉你。”她竖起食指轻触吻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是法术?还是灰律?亦或是什么更特殊的手段?”他猜想她应该不是“不想”,而是真的“不能”。在他的记忆里,能做到这样的禁忌或是约束的方式有许多种。这无疑给他的谈判加了一枚砝码。
“虽然我本人无法施行超凡,但也许我能教你如何解除它。”赫洛自信地对她如此说道。
他很确信自己具备足够高的价值。
不过有一说一,自从他幼时被睡莲学派的上一位老学者捡回学术之城,莫名其妙地成了这个破落学派的传承人以来,他就从没觉得学习这些玩意儿开心过。世人皆知如今“大衰退”的潮汐让超凡只能瑟缩于幔层界里,而理术不必仰赖日渐衰微的源能,便可以指导人们操使力重千钧的机械,击发致命的火枪;赫洛一直认为自己学习神秘与超凡的知识不过是为了维持学者的身份混口饭吃。
以后他也会这么认为,如果还有以后的话。但起码眼下这会儿,他稍微有那么点庆幸自己学了这些东西。
“你确实很特别。”女祭司没有回答他,而是摇了摇头,站直了身躯。那件被她脱去的长袍如藤蔓般自她的腿脚攀援而上,重新将她的身躯包裹在了阴翳之中。“如果可能的话,我主一定会乐于聆听你为祂一一讲述……”
随着这番感慨,女祭司抬起一只手,五指合拢。鳞片一簇簇地涌动,将手掌包裹,幻变成了一柄锋锐的祭刀。
她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那么仪式呢?仪式应该按照他的计算被中断了才对。自苏醒以来,赫洛第一次因困惑与紧张而蹙紧了眉头。
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实在太奇怪了。他思忖了一会儿,或许是即将来临的死亡激活了他一直以来惫懒的大脑,这趟无可奈何的出行的一切细节在他脑海里一一闪回:恰好赶在衰变潮汐开始活跃的前一天下发的取缔通知、恰好让他赶上的最后一支乐意捎他一程前往壤层界的商队、商队里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小个子灰地蜥人……
“但是为什么?”赫洛喃喃道。他感觉一切在自己的思索中串联起来,这一系列的巧合似乎都指向了学术之城。但斯奇恩底亚,这座集双界所有顶尖的智慧于一体的悠久古城,又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置自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底层学者于死地呢?
“因为仪式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完成了。”女祭司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她回应着,话语随着半空中依然在缓缓飘落的黑色灰烬一同柔软地落下,祭台周围的火炬也一并熄灭,只余下女祭司的双眼在蓦然来临的黑暗中兀自闪烁着光。
“接下来只需要献祭。你,还有你的那一份斯奇恩底亚的印记。”
也就是说,他蹩脚的自救计划从一开始就错得可笑。
就像是一个屠夫发现自己刀下的羊格外可爱时,当然会逗弄它一下;但最终屠夫还是要完成自己的工作的。只不过羊却把这种消遣当作了屠夫对自己的垂怜——赫洛叹息了一声,放弃了对这背后一切的思考。毕竟这一天,或者几天里发生的事儿已经比他过去三十年的人生都要复杂得多。
反正他都要死了。
“出于对你的特别之处的惋惜,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女祭司的话语依然那么抑扬顿挫,但赫洛此刻却已经听得出她的话语里带着狂热与执着。
“这算什么?临终关怀吗?”他闷闷不乐地问道。
“嗯哼。”
“那……我能申请上个麻醉吗?我真的很讨厌疼痛。”他恳切地请求道。毕竟死亡就是死亡,既然无法拒绝,他起码得让自己死得好受一些。
女祭司没有作声。只是将她手爪幻化的祭刀贴近了他的胸口一些。
“呃……好吧。”赫洛再次叹了口气。要什么都没有,那这临终关怀他宁可不要。“嗯,让我想想,一般的先贤大概会留下什么遗言?”
那把锋利的刀已经撕扯开他的衣服,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一串殷红的吻痕。
“啊好吧,我知道了,‘我就要死在这儿了,永别了,全世界的我的崇拜者们’。”
学者的话音刚落,一阵前所未有的锥刺的疼痛就如同种子般在他的心口萌发,抽出无数冰冷的枝条向他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迅速蜿蜒而去。剧烈的疼痛与失血带来的失温感袭击了他,身体宛若溺水般慌乱地挥霍着求生的本能,不断地开始颤抖,蠕动,挣扎,最后却只能徒劳地加速自身的死亡。在朦胧之中他恍惚听见周围的信众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但很快,随着刀锋的划动,思考也在疼痛之中洇染,模糊,离散,最终余下开始僵硬的沉淀,彻底成了一具殉难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