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她想起来了。
在这场死亡之旅尚未成行之前,聚集到庄园里的他们曾经做过一次实验。
六种宝石雕刻的信物汇聚之时,放出了神秘而奇异的光彩。
“跑……”珂赛特的手指颤抖着,摸索着,然后紧紧攥住两枚信物,向她说出了最后的建言。
“往前跑……去找学者……”
在袭来的密密麻麻的杂音中,珂赛特的声音几乎渺不可闻。
伊璐琪后退了两步。她抽动了几下鼻子,向后踏出的脚又收了半步回来;但最终,女孩儿狠狠地倒吸了一嘴的鼻涕,在最后看了一眼正摸索着取出一枚又一枚信物的女人之后,伴随着身体里响动的吞咽声,女孩猛地捡起地上那根一路守护自己的属相签,开始朝着无垠的黑暗彼端冲锋起来。
而她手里那根被汗浸润的属相签,随着她的奔跑,成为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那是“概念”因素中歌颂“勇气”的灵母赫菈嘉。
她七手六腿,满身伤痕,荆棘,寒冷与死亡也无法让她停止将胆怯者庇佑怀中。她也相信人们正是因为胆怯,勇气才应运而生。
她在关注着您的命运。
……
“铛,铛……”
昏黄的会客厅里,大摆钟鸣响了六下。
但是小丽莎的六只眼睛没有再诡秘地窜来窜去,而是茫然地在金发的头颅上不断乱转。
赫洛蹑手蹑脚地试图贴着墙壁接近他掉在地上的手枪。他一手捏着三根属相签,一手摸索着身后的墙,以保持时刻观察眼前的怪物的动向。
“神灵”因素中象征虚无的大灵母艾姬娜。“认知”因素中擦亮眼睛的灵母欧嘉娅。“自然”因素中垂下黑暗的灵母狄茵玛。
赫洛也是临时回想着自己学过的那些超凡知识,总算想出了这个利用灵母们能够与周边的混沌意识引起共鸣的特性,试着通过组合签子来拿回自己的枪。反正他本人与超凡力量绝缘,灵母们不会把麻烦找到他的头上。
目前看来,这个战术的效果意外地不错。只要再越过会客厅的大壁炉与侧门处的出口,他就能捡到自己的枪了。
会客厅里的光线显著地变暗了。在艾斯库尔喷了一口火就莫名消失时,赫洛毫无疑问是惊慌失措的。在缺乏后手的情况下,如果在这片诡异的空间里复生,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遇到怎样可怕的事情。
但他也很快注意到了会客厅里变暗的环境。
一头巨龙可比丧心魔这种玩意儿高级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他猜想这里或许是邪祟制造出来的某个临时空间——在超凡学中,拥有这种能力的家伙极其稀有,但很凑巧,他的好友希丝缇娜就是其中一例。
按照希丝缇娜的说法,这就像是“生活在图画上的人,从穿过这张图画的球体的无穷多个面上,临时借用了一部分用在自己的图画世界里。”
很难懂的解释。和她本人一样。
所以,赫洛猜想巨龙应该只是因为太难对付,被对方逐出了这片空间——就像被关在那些图画小人借来的剖面里的蚊子,被赶回了图画世界里一样。毕竟没人想和一只讨厌的蚊子共处一室——起码赫洛不想。
那么他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拿到自己的枪,结合他那被希丝缇娜多次评价为“不靠谱”的对付超凡的手段,给这个该死的空间来上一发——而目标他也已经搞清楚了,就是那座从他们进入这片空间时就只会鸣响六下的大摆钟。
毕竟在超凡学里,时间与空间和物质的变化本是紧密相连的。
他慢慢地走过熊熊燃烧的大壁炉。近了,近了。
“您在做什么?”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温柔地响起。声音柔软,亲昵,却有种让人不快的无机感,像是冬季里一床温暖蓬松的被子,内衬却扎满了锋利的针。任何人都会被这样突兀的讯问吓一大跳——赫洛也不例外。
“啊!”他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然后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但是致命的错误已经犯下。他转过头,惊恐地看见了墙面上一张唇红齿白的嘴巴。
那温柔的话语正是从它口中发出的。眼下随着赫洛拔腿跑向地上的枪,那张向他搭话的嘴里赫然睁开了一只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奔逃的方向。
“过来,好人。”一个愈发热情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赫洛却没时间去看那张嘴隐藏在什么地方。但他心中蓦地警铃大作,连忙收住了脚步,以一个不雅观的姿势原地趴下。
一只异常粗壮的手臂带着几只眨动的眼睛从他的头顶飞过,发出凌厉的风声与一阵猛然爆发的低语呢喃。
“我敢保证,好人,跟着我你会有享不完的福的,”那个温柔却极度机械化的声音在他耳边再度响起,“哦!彁吣媜呋在上!您橄榄石色的眼睛可真迷人。我敢打赌,好人,当您用下巴上细密的胡茬与我亲昵的时候,您绝对不会因为答应我而后悔的。”
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耳边拂过的温热气息,与挑逗般的哈气声。
赫洛来不及停下聆听这番腻味的情话,前两次的躲避已经提供了足够的经验,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原本趴着的地方。一阵清脆的咬合声在他身后响起,他急忙起身,瞥见了三只嘴巴正像是红粉蝶扑棱翅膀那般在半空中兴奋地开合。仿佛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它们也齐齐转向,大张着“看”向他。
他本人躲过了一劫,但手中的属相签却没有那么好运。赫洛看了一眼,只有不慎落在地上的艾姬娜还在挣扎着发出荧光,另外两位灵母已经断作了几截,上边还有一圈圈整齐的牙印。
他可不敢试试那些能咬断这些超凡物品的嘴巴亲吻他身体的滋味。
赫洛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刨动着,想要返回手提箱附近重新寻找能够破局的属相签。墙上陡然生出一圈不断转动的手掌,像是一朵灿烂的食虫花,招摇着花瓣想要捕获他这只倒霉的飞虫。
怎么还越变越多了?
他在心里哀叹着,连忙刹住了手脚的动作,重新站了起来。只是随着属相签的断裂,小丽莎的动作又变得活跃了起来。赫洛压根不敢倚靠墙壁和物件,一边狼狈地躲避着,一边在脑海里急速地思索起能够脱身的方法。邪祟并不想与艾斯库尔共处一室,而他对邪祟也是这个态度。
唉,早知道就跟着其他人一起跑了。
赫洛如此想着,又勉勉强强躲过一轮夹击,但他感觉到自己本就不强的体能已经显露出颓势。恐怕他就要在这里吟诵自己的遗言,然后不断在邪祟的折磨里等待基本不可能的援救了。
“砰!”
一道沉闷的声响。
这不是邪祟发出的声音。
赫洛转过头看向声音出现的方向。
满是灰尘与血污的单薄的连衣裙随着趔趄的脚步摇晃着,在地面上滴落出一连串的水渍;亚麻色的头发凌乱地披散,有的还粘在了血淋淋的脸颊上。一个女孩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深蓝色的眼睛却熠熠发光,随着额头半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无论怎么看,闯进来的都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小乞丐。
她也看见了小丽莎此刻诡异的姿态,与满脸惊愕的学者。
而她手里的属相签,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