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陆羽鸿喜欢六月西湖,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他更喜欢西湖六月黄。六月黄可谓是大闸蟹中的“小鲜肉”,是大闸蟹在生长期中刚刚经过第三次脱壳的“童子蟹”,外壳脆、内壳软、爪子小,吃起来肉质细嫩饱满,蟹黄多多且味道鲜美。陆羽鸿虽然不喜欢幼女,但是他喜欢幼蟹。他第一次吃到这个,还是去年陈婉君带给他的。当时他就爱不释口。好不容易等到今年六月黄上市,今天,他一大早就托人买回来了纯野生的西湖六月黄。然后带着项目的初评结果,去了齐墨的美术馆。
他走进画室,看见陈婉君怀里抱着一只粉色蛋仔正靠在画室的角落里休息,一条紫色毛茸茸的写生布随意搭落在一旁的画架上,盖住了她的小肚子部分,她穿着一条烟灰色的收脚卫裤,却没有穿袜子,阳光洒在她的脚上,趾尖白里透着红。陈婉君只是随意的一躺一靠,但她那种放松的姿态和面目的安详,在陆羽鸿的眼中看来,极其神圣且具有艺术性。他不禁想起了缇香的《神圣与世俗之爱》。陆羽鸿现在明白为什么齐墨能画出《樱下美人》那种图,因为只有他才能见到这种状态下的陈婉君。只有他才有资格长期陪伴这种状态下的陈婉君。陆羽鸿他倒是想画,他能对着这样的她多久呢?他只敢瞥一眼,立刻便收回了目光。
齐墨见他进来,搁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招手示意陆羽鸿一起,两人行至画室另一头窗边。
陆羽鸿问道:“你怎么就让她那么睡着,不会着凉吗?”
“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夜里睡得晚,早上又醒的很早,我在哪儿,她在哪儿,让她别管画室又不肯,让她回家午休也不肯,就这样吧,她主意很大的,管不好了。我等下给她盖点东西,万一闷出一身汗,还得被她骂。”
陆羽鸿听完,心里沉了一下,陈婉君要这样粘着齐墨,无非是因为她知道有人要对付齐墨,即使她知道他不可能去伤害齐墨,她还是不能放心齐墨一人独处。她的这份心思,陆羽鸿若不明白,也就罢了。可他看得很清楚,他就会觉得心里酸酸的。他知道自己这份醋简直是吃的莫名其妙,但他却真实的感觉到自己的渴望,他希望有一天,他也能像这样,在陈婉君的心里获得她的一份担心。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陈婉君慵懒的声音从陆羽鸿耳后传来。她已经醒了,依然抱着大蛋仔,两腿一盘,正坐在阳光里。
陆羽鸿怕不会是自己的到来将她吵醒,连忙赔罪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陈婉君笑着朝陆羽鸿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指着陆羽鸿后面那个人道:“给点机会就说我坏话!”
齐墨笑而不语,从陆羽鸿身边擦过,他脱了鞋,走到垫子上,坐到了陈婉君旁边。陆羽鸿也照样做了同样的事。三人围坐在阳光下,陆羽鸿拿出了一份文件,道:
“项目初审结果出来了,这是评分表。要商量一下终审答辩需要提交的场景设计概念。”
“她的大纲我看过了,跟我的想法差别很大。我是希望做室外的,就是去年我谈到的那个概念。”
“落地的海市蜃楼对吧。”陆羽鸿说。
“是。”
“技术上肯定没有问题。”陆羽鸿道。
“场景搭建也没有问题。”齐墨答。
“时间跨度会不会很长?”陈婉君问。
“对,室外搭建难度大,而且……”齐墨停顿了一下。
“下雨不行,太晒不行,太冷不行太热也不行,真正可以搭建的时间很少。”陆羽鸿说道。
“所以时间成本和人工成本都要成倍增加。”陈婉君说。
“对,项目资金对比你的宏伟设想,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如果不是赶鸭子上架,我宁愿自己投资了自己干,还自由一些。”陆羽鸿说。
“但是政府能给到的场地资源优势,是你自己做永远拿不到的。”陈婉君说。
齐陆二人同时点头。
齐墨收起评分表,递还给陆羽鸿之后,说道:
“如果你俩可以的话,这次我不想执笔原画。”
“为什么?”陆羽鸿惊讶地问道。
“就是不想画了。”
齐墨当然有他的理由,但是这些理由他是不会说给陆羽鸿听的。他又接着说:
“我跟婉君六月底要出一次远门,这个项目的前期部分可能全部需要你那边去做了。”
如果说刚才只是疑惑的话,那么,当陆羽鸿听见齐墨这番安排,他瞬间就怒了。陆羽鸿收起笑容,甩脸说到:
“我做不来。”
“后期利润也可以全部归你。”
“我不要。”
“我们这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陆羽鸿想起四月底两人在书房门口的对话,他立刻反问道:
“是不是去你上次消失的地方?”
没有人回答。
陆羽鸿再道:“问你话呢!”
还是没有人回答。
“算了,你个闷罐子。我还是问婉君吧。”
陆羽鸿将目光锁定在陈婉君身上。陈婉君看了一眼齐墨,她觉得还是应该对陆羽鸿说得更明白一些,便开口道:“羽毛,我们这次去,的确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但是我们计划最晚是在八月底回。因为白老师他九月份学校要开学。当然,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可能很快就会回来,其实一切还是要看白老师的。”
“你们还要带走白止桦!!好么,你们所有人都要离我而去是不是?留下我一个人!”
陆羽鸿此刻是真的生气了,他直接起身,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经历过上次的病之后,他以为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托付的朋友,他以为他们是可以患难与共的朋友,可是,他们仨,竟然打算抛下他一个人,去那个神秘的地方,对,抛下他一个人!
齐墨愣了一下,立即追了出去。他在画室门口,拉住了怒意正甚的陆羽鸿。齐墨平静地盯着陆羽鸿,直到看见他的脸色渐渐缓和,随后说道:
“我看你带了螃蟹,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再叫上白老师。”
陆羽鸿叹了口气,人家现在愿意找你谈,总比直接走来的好吧。他于是点头答应,随后说:
“那就去我家吧,大家方便。”
“好。”
夜里,在陆羽鸿的家中,四人围坐。桌上摆着黄酒,螃蟹,姜醋,还有西湖醋鱼,糖醋排骨,荷塘月色,龙井虾仁等等等等,全部是齐墨一个人做的。白止桦是第一次吃到齐墨做的菜,他对这个冷漠寡言的男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白止桦心里默默感慨:
「陈婉君真是好福气呀!聪明话少能赚钱还能做饭,他可真是一个做丈夫的理想人选呀!」
稍后,白止桦又默默的在心里补了一句:[就是可惜命短了点。]
酒过三巡,齐墨终于开口聊到了正题。
“羽毛,我们不想瞒你,此行甚险。”
“你们全走光了,留下我一人对付时念和关道玄就不危险。”陆羽鸿反问道。
“我们不希望你为了我们以身犯险。之前种种,已经让我跟齐墨愧疚难当。这件事情,根本就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甚至不能确定幕后指使。说不定跟关道玄他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就没有必要再去送人头了呀!”
“婉君我真是没想到,时到今日你还会跟我说这么见外的话!你怎么知道跟关道玄没关系?你怎么能确定跟他没关系?我早就说过,是他们来惹的我!在我的立场,现在是他们来送人头,我能不接么?”
陆羽鸿幸亏是酒量好,他还能理智的说出这些话。但是理智,不代表语气好。他说这些话时候的怨气,都快冲上云霄了。
“带上他吧。”白止桦突然说道。
齐墨看了一眼白止桦,白止桦也回了一眼齐墨,随后说到:
“我也不放心他一人留下。”
齐墨摇头,继续说道:
“四人同行,目标太大。关道玄查我们的行踪简直易如反掌。一旦他们发现那里,我们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我也要去,我的命就是你们救回来的!”陆羽鸿说道,“你如果觉得目标太大,路上怎么走,可以再商量。但是你们得带上我!”
陈婉君用筷子蘸了一点齐墨调的蟹醋汁,塞到嘴里含了一下。她看了一眼齐墨,对他说到:
“现在是三票对一票,要不我们开始吃螃蟹吧?等下凉了不好吃了。”
齐墨看了一眼陈婉君,知道她是馋了。白止桦已经表态,她也已经投了陆羽鸿,那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齐墨点头对陆羽鸿道:“那你就安排一下吧,我们暂定30号出发。”
“好。一言为定。”
虽然齐墨说是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他可以做呀。二十五号下午,他趁陈婉君书院有课,就独自跑去了医院。他挂了一个精神科的普通号子,然后对医生说出了陈婉君失眠时候的所有症状。医生并未起疑,直接给他开了药。
“阿普唑仑先配一盒,每晚睡前一片。”
“好的,谢谢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