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那封遗书,看着上面恳切的血字,满心里不是心疼、不是疑惑、不是震惊,而是满满的——烦躁!
又出事,这一个个到底要出多少事为难他?
尽管知道这种想法凉薄,但皇帝还是忍不住怨怪皇后,就不能好好地病死吗?为什么非要遇到刺杀这么大的事,这陈贵妃也是,又没准备把你下大牢,你又是没事寻死干什么?
他看着这封血书看了半晌都只觉得脑袋发胀,半天看不进去,只能递给大太监道:“你来读。”
大太监都吓了一跳,这么重要的东西让自己来读,皇上这是真不把陈贵妃的命当回事啊。
“皇上……陈贵妃说,刺杀不是她干的,她与皇后娘娘有二十年姐妹之情,愿意随娘娘葬入陵寝,去地底下服侍她,还望皇上不要再为处置她为难,就当她与皇后娘娘一同被刺杀了。”
大太监小心翼翼地抬头,这言辞恳切,看得他都心酸了,可在皇上脸上看到的不是什么感情,而是似乎很无语。
“她要寻死,就不能先告诉朕吗?”皇帝按着额头,怒火已经快压抑不住了,“要寻死,就不能悄悄地寻死?她和皇后姐妹情深,那皇后挨刀子的时候怎么不夺过来捅自己?勋贵都到齐了,她出事了,让人听见了,又是想让朕怎么处置她?”
“她死不死,朕都为难!”
拍着桌子发泄完,皇帝似乎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抿了嘴角,闭闭眼摆摆手:“叫太医好好看着。”
太监的心都有点凉了,皇上从始至终在意的也只有自己的立场,烦的是这些女人的死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对她们的命运,没有一点儿怜惜的。
处理朝政,是一件很难的事。
尤其是当你身处高位,对所有事情拥有最终决定权的时候,一切事情就都堆到了你身上。面对你的权力,别人的态度是不敢坚定的,以至于你让别人提议,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的;他们是真心的,这个决定又是不是正确的?
一切都要靠自己来判断、自己来想。
就比如陈贵妃,他想褫夺位份,贬为庶人,这样似乎才能勉强平息守旧党的怒火;可是他又清楚这不可能是陈贵妃干的,他处罚了,陈贵妃家族不会愿意,大皇子更是会和他离心。
可如果不判?那就得投入人力资源,一直查。
关键是查不出来吧,还会被人误会他是偏心大皇子,所以不处罚他的母妃。那朝中将有大批墙头草投效大皇子,为了这份“犯错也不被罚”的荫蔽。
大皇子和三皇子太早分出优势,这是他不乐见的,况且后面还有几个小儿子没长大呢,焉知会不会有更好的?
翻来覆去想、翻来覆去想,皇帝的头脑早被大大压榨,性格也变得多疑暴躁。
高处不胜寒,他什么都能干,也意味着什么都不能轻易干。
皇帝只觉得很烦躁,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占据了他太多的心力,他当皇帝不是为了处理这些宫妃争斗的家务事的,他还对天下有筹划。遇上这种事,只想速战速决,从这些烦心事里抽身出来,专心去布局江山社稷有关的大事。
也许他是得培养一个狗头军师,帮自己动脑子了。
谁合适呢?
他想了一圈,竟然想到了顾西望。
他都觉得有些离奇,不过他所熟悉的人里,没有谁像顾西望一样精力充足,又爱管闲事,还一堆歪点子了。
反正也不是要他做决定,只是给自己提供点新鲜的思路。
皇帝索性放任自流道:“去把顾西望叫过来。”
于是,在太监、众勋贵、姜琮月和二公主等人、以及薛成琰的震惊中,顾西望莫名其妙地被叫进了殿里。
他横竖摸不着头脑,看着殿外等着的姜琮月和大公主二公主,对他们点了点头,又在殿前和薛成琰交接了目光。
“皇上叫你来干什么?”
顾西望目光清澈而迷茫,挠着头:“不知道啊。”
于是他被薛成琰一拍背走了进去,看见陈贵妃满身的血躺在榻上,吓得一激灵就跪了下去。
皇帝放下帘子,只滚过一张遗书来,坐在后面道:“顾西望,你素来有主意,你来给朕说说,陈贵妃自绝,要怎么办?”
顾西望傻眼了。
问他?
他不是要死了吧,这什么鸿门宴。
他绞尽脑汁地运转着头脑,磕着头看那篇遗书,在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之余不忘见缝插针地为自己的阵营效力:
“臣以为……呃,自绝这么大的事,陈贵妃肯定是知道不妥的,只是逼到绝境了,死了还更好,所以冲动了点儿。”
“由此也可以看出,陈贵妃大约真的并非刺杀皇后娘娘的人,若她刺杀皇后娘娘,那肯定是为了自己当皇后,可自己死了还咋当皇后呢?”
皇帝摸着胡须,点点头。
“此事……臣看来,有两个办法。”
自己都没想出怎么解决好,他还有两个办法?皇帝觉得还是找对人了,颔首道:“你继续说,说得有理更好,若你是放屁,朕一句也不会听。”
顾西望满头是汗,说:“贵妃的诉求其实是证明自己的清白,若她死了,那当作两人一同被刺杀即可,当日出现在凤梧宫的人也有数,能找出来审问,真凶日后再说。这自绝是有罪,陈大人也不好闹什么。”
“若娘娘没事,那她受这么大一场罪,不是已经受罚了吗?那您可以将陈贵妃垂危的消息模糊地传出去,让人以为是您处罚的,那也能暂时平息口角。再转告陈大人,给他机会让他来查真凶,为自己女儿洗冤,他想来积极得很,就不用再劳烦皇上您费事了。”
皇帝沉思了一下,觉得这小子脑筋动得确实快。他一想没什么问题,又继续问:“那亦昶,朕要如何处置呢?”
顾西望的脚趾把鞋底都要抠掉了。
他这可是涉政啊涉政!
“大皇子殿下……臣以为不可在京中久留,最好即日出发,一是能做惩罚之意,二是以免再生事端,在出行的仪仗上,再减掉八成,封地的用度再削减一些。表面说是为国母服丧,但知道内情的人都会认为是皇上对大皇子生气了,也勉强能应付过了。”
“皇上已经查问了几天,都没有查出凶手,凶案过了头几日就不是最佳查案时间了,会成一桩悬案;目前最大的可能,还是先将陈贵妃认作凶手,对她和大皇子都加以削减,略低调几年。等到大皇子有机会做出政绩,或是陈贵妃有什么大功劳,再考虑恢复。”
“而查案之事,皇上可以全然不必管了,交给陈大人。告诉他,不是皇上不想查,是想把主动权交给他,只要他努力,就能给女儿脱罪,皇上还是信任陈家的——陈大人想必也会感恩戴德。”
皇帝按着胡须停下来,思索了半晌。
最后说:“薛成琰说的倒是真话,原来在伏波军里,真是你管着查案缉凶这一块。”
顾西望惊了惊,没想到好兄弟还给自己这么长脸呢。
皇帝心道小看他了,从前只当他是纨绔,可没想到顾西望到底也是在军中三年,做了三年的顾参谋。
照薛成琰较真的性子,顾西望要是没什么本事,早就被他赶回来了。
他摆手道:“你出去吧。”
顾西望道是,撅着屁股躬身退出去一半,又走回来,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问:“陛下,这话我可以告诉薛成琰吗?”
皇帝隔着帘子扔了个竹简过来:“什么都想着告诉他!你能藏得住什么话?”
顾西望把脚一缩躲过了,嘿嘿讪笑着往后退出去了。
刚退出殿门,就一屁股撞上薛成琰。
顾西望这才直起腰来,薛成琰看了他一眼,他苦涩地说:“皇上不让说。”
薛成琰看了殿里一眼,那珠帘还在微微晃动着。他点点头,道:“这是皇上器重你。”
顾西望苦着脸,越过众侍卫走下台阶,走了没几步脸上的苦涩就消失了,冲着阿昭和姜琮月这边耸了耸肩,挂着笑容,脚步越走越快。
保什么密?他要是没问那一句,皇帝多半会怀疑他背后和薛成琰互通消息。
可这说了就不一样了,他还特地在殿外和薛成琰大声说不能告诉。
皇上你就猜吧,我到底告没告诉?
他正笑盈盈地走向她们,忽然又来个小太监扑在地上,抓住谭太监的大腿。
“不好了!不好了,公公,又出事了!”
“刚刚、刚刚谢锦屏小姐,和大皇子……”
顾西望勃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