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仙尊在门中存在感颇低,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摇光确实闭关数年,且就季裁雪看来,摇光本人性格并不张扬高调,转走掌门之位后声名渐隐,确实也在情理之中。但声名低调和无人知晓可不是一个概念,这其中到底有无南烛的手笔,季裁雪尚且不得而知,但多少保留了怀疑。
即便就他与南烛那一面之缘中留下的印象来看,他并不能断定说南烛包藏祸心,或认为南烛是贪图权位之人。
“我救下了他,花了几天时间将他身上的伤治好了大半。他当时修为方才金丹,追杀他的妖族修为也只比他高上一些,能让他重伤到那般地步,主要还是胜在人手充足。我将他救走之后,那些妖族有在附近暗中探查过情况,但最终并未出手,而是默默撤退了。”
“原本不过萍水相逢,于他而言或为救命之恩,对我来说却不过举手之劳。我无意在旭光涯久留,便打算同他就此别过,却未想,他提出想要跟着我一同北上。”
这般走向倒也在季裁雪预料之中,毕竟若当时真的就此别过,或许就不会有如今的长生门掌门南烛了。如此想着,他眨了下眼,问道:“他原本的目的地也在北方?”
“我不知他原本是要前往何处,我问过他有关他被追杀一事的前因后果,他却避而不答。”摇光说道,“直到多年以后,他才偶然同我提起,当时他遭受追杀,是因他在旭光涯附近歇脚之际,被一批以人肉炼丹的妖族盯上,那批妖族原本想哄骗他至妖窟之中,却被他半途识破,这才撕破脸面,一路追杀他到旭光涯下。”
季裁雪点了点头,他心里存了考量,倒未置可否。
“当时我看出他根骨不错,若好好修行,将来会有不错的成就。我想他跟着我或许是为寻求庇护,以防那些追杀他的妖族卷土重来,便想劳烦当时已在门内任职的敏安仙尊过来一趟,将他接回长生门去,让他起码也算免去性命之忧。”摇光顿了顿,“但他却顽固地想跟着我北上。”
“他身上还有伤,若我带他北上,必然会再度拖慢我定下的行程。”
“但就在那时候,正则剑尊找上了我。”
此名一出,季裁雪不禁抬了下眉梢。摇光显然也注意到他神色,多作补充了一句:“那时候清规仙尊仍在修真界,正则剑尊并未走火入魔,我们的关系如同师兄弟。”
寥寥数语将几百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概括,仿佛经年以来所有的意外、分裂、遗憾,都被这么一句话语平淡地概括。季裁雪抿了抿唇,胸口浮上一层薄纱般的哀意,并非他亲身所历,却难免有所共情。
曾经的师兄弟,百年之后,却仿佛形同陌路。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师兄,倘若师兄和他分道扬镳,最后连他死活都不管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师兄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他也不会让师兄失望到要和他绝交的地步,他们不可能决裂,除非师兄或者他被人夺舍了……
他的心口忽然一痛,他蓦然低下头,紧紧地收住了牙关,把那些溢出来的苦涩重新塞回心房。
他师兄当然不可能和他决裂。
因为他师兄已经死了。
借着共情的破绽喷发而出的情感压住了他胸腔的血肉,他垂着眼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此失态,却在这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脑袋。
行事总是淡然,仿佛不常与人来往的摇光,安慰他时的动作却温和又自然,让他在恍惚中不由地想起,遗留在郁山上的时光。
他看向了仙尊脸上的面具,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跳如鼓,竟无比好奇,那面具之下的脸庞会是什么模样。
直到他心中顾影自怜的哀伤在安抚中褪去,摇光方才重新开口,道:“那段时间,正则剑尊不知从哪听来了天机卷的行踪,他没能找到天机卷,便自己去修习了预言算卦之术。他早先知晓我此去北方是为寻求突破的机缘,便以此为由找上我,想为我卜上一卦,说不定能帮我找到修为突破的关键。”
又是预言。
季裁雪拧了拧眉,自穿进《见天机》以来,他几乎都快对这种预言法术ptsd了。还有那天机卷也是,真可谓祸害遗千年。不过他心中愤愤,作为倾听者,他还是十分投入地提问道:“那他预言了什么?”
“他预言说,我会救下一人,这人将带来我的一道劫难,倘若能渡过此劫,我将顺利突破到下一境界,反之,我将会因此而死。”
最后那个“死”字分明落得很轻,却让空气有数秒的凝滞。
“我让南烛留在了我身边,此后继续北上,大约一个月之后,我抵达了北国。”
“在那里,我救下了一匹将死的小狼。”
“那是……”季裁雪接着摇光的话开口,惊愕却也肯定,“沈寒。”
“没错。”摇光继续道,为这个故事收了尾,“那之后经过稍有波折,但最终的结果是,我带着他们两人回到了长生门。毕竟是我带回门中的人,我理应承担教导他们的义务,因而当时门中大多人都认为,他们是我收的两名亲传弟子。”
自摇光平静的言辞之间,季裁雪得见他的心境:“您并没有相信正则剑尊的预言?”
“即便那预言是真的,我也不能因为我窥得天机,而对他们做出什么。”摇光抬起指尖,用灵气将凉掉的茶水重新烧热,“无论如何,就当时而言,他们之中没有一人做过有害于我的事。为了子虚乌有的未来惩戒现在的无辜者,那是不公平的。”
“更何况,在那不久之后,我便顺利突破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