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飘荡在夜空,今夜极冷,连打更人都在偷懒睡觉,偌大一座京师,竟似空城一般。
皇宫守卫森严,却难不倒曹钦,从宫门通往乾清宫的路,他走了无数次,可这回竟显得如此漫长。
义父的嘱托犹在耳边——此事凶险,拖延一刻,便多一分风险!
如此想着,脚下步伐也愈发快了。
穿过保和殿,乾清门便在眼前,男人心跳得厉害,一墙之隔,里面便是这王朝的权力中枢,那方令无数人垂涎的玉玺,此刻正静静放在案几之上,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虽风险极大,但若成了,从此自己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驻足片刻,男人正要推门而入,却听身后喊声乍起:“什么人?”
声音威严,中气十足,犹如当头棒喝,一股冷汗顺着曹钦后背流了下来,转身看去,竟是四卫营禁军,不禁头皮一阵发麻,暗道今夜运气着实差了些。
曹党势力庞大,曹钦贵为昭武伯,又掌五军都督府,人脉极广,无论碰上的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能轻易化解,可偏偏遇到了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四卫营。
男人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缓缓转身,盯着领头禁军反问道:“你是何人?”
年轻禁军看清来人,忙拱手作揖道:“原来是昭武伯,卑职腾骧左卫值守。”
曹钦心中忐忑,脸上却故作姿态道:“今夜极寒,诸位辛苦了。”
年轻禁军回道:“职责所在,岂敢称苦,不知大人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曹钦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打着官腔回道:“奉陛下口谕,取一道奏折。”
年轻禁军狐疑道:“只大人一人?”
曹钦冷冷道:“怎么?你在怀疑本官?”
年轻禁军再次拱手道:“不敢,只是今日圣上不在宫中,况且外臣深夜入宫于礼不合,卑职斗胆,敢问昭武伯可有圣旨?”
曹钦以怒意掩饰心虚,抬高声音道:“今日南郊祭祀,陛下轻装简行,岂会随身携带圣旨,若无圣意,本官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入宫。”
年轻禁军犹豫道:“既是深夜,又无圣旨,凭大人一面之词,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曹钦威胁道:“若耽误了圣上大事,你承担得起吗?”
一阵冷风吹过,年轻禁军寒意立起,环顾左右,再看看男人冷若冰霜的神色,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南郊祭祀调走宫中大半巡守,今夜他便是四卫营当值的领头,既无人可奏报,又难以定夺。
曹钦见势趁热打铁道:“此事确实不合礼制,兄弟们职责所在,倒也无错,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本官当面立下字据作为凭证,待明日陛下回宫,你我殿前对峙。”
年轻禁军思索片刻,咬牙对身后手下道:“取纸笔来!”
一番讨价还价,禁军终于离去,曹钦不敢再做停留,快步推门进入乾清宫,不多时,一道圣旨悄然完成。
自太祖皇帝登基以来,圣旨的拟定和颁布便有一套繁琐的流程,简单来说,天子定旨意,内阁转文书,自礼部发出,由太监宣读,每一个环节都要登记在册。
伪造的圣旨自然不可能有这般正规流程,可事急从权,有三大营坐镇,东厂协助,加上这道盖有玉玺的圣旨,胜算便有了五成。
事急从权,曹吉祥向来行事沉稳,若不是被逼急了眼,断不会如此冒险。
三更刚过,街上喧闹声渐起,有百姓被吵醒,趴着窗缝向外望去,只见街上人头攒动,步兵行进声、战马嘶鸣声、马鞭声混作一团,片刻之后,便消失在街尾……
长街归于平静,黑暗的小巷中,一匹马踏着碎步慢慢走出,马背之上,许经年和朱祁镇一脸疲惫。
“是三千营的将士。陛下,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了。”许经年拉紧马缰,对身后的朱祁镇说道。
一股冷风袭来,朱祁镇裹了裹龙袍,面色阴沉,喃喃问道:“山雨欲来风满楼,爱卿以为该如何是好?”
许经年调转马头答道:“瞧这意思,三千营是冲着皇城去的,容小臣先回家取弓弩,顺便为陛下更衣。”
朱祁镇低头看了看,明晃晃的龙袍着实扎眼,倘若此刻皇宫已被控制,自己这般穿着去叫门,简直就是活靶子。
文礼胡同不远,二人策马走小巷,一刻钟便到。
许经年不在家时,林梦安睡得极早,她向来觉轻,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惊醒,听到敲门声,立刻从床上坐起。
今夜危机四伏,许经年不敢大声呼喊,轻叩几下木门,无人应答,只好跃上墙头跳入院中。
林梦安和衣下床,顺手从枕头旁抓起一把剪刀,蹑手蹑脚走到门后,竖耳听着外面院子里的动静。
许经年悄然落地,一转头,蛟龙正瞪着一双锐利眼睛看向自己。
少年被吓了一跳,顾不得与它计较,转身向林梦安房间走去。
一墙之隔,门口传来小丫鬟紧张急促的喘息声,少年隔门轻声道:“是我!”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林梦安长舒一口气。
一开门,迎面便是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只是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反倒面容憔悴,头发凌乱,衣衫破碎,狼狈不堪。
林梦安吓了一跳,白日里英姿勃发的少年此刻像是落难的乞丐,再看胸前几道粗大锐利的抓痕,不由一阵心惊,伸出手一边摸索一边问道:“伤到哪里没有?”
许经年按住小丫鬟的手摇头道:“我没事,把弓弩取来,再找件宽松的衣裳。”
“要逃难吗?”林梦安怯怯问道。
许经年哭笑不得:“还不快去!”
弓弩和衣裳很快取来,小丫鬟走出房门,这才发现院子里还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许经年忙低声道:“过来拜见圣上!”
林梦安狐疑道:“哪家的圣上?”
许经年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又指了指朱祁镇说道:“笨蛋!天底下能穿龙袍的只有一人!”
是龙袍!林梦安如梦初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忙不迭磕起头来。
朱祁镇有些窘迫,毕竟周身狼狈不堪,多少有些失了尊贵,只能笑道:“起来说话!”
林梦安这才停止磕头,但依旧伏在地上不敢起身,许经年上前将她搀起,低声怒道:“别给老爷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