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尧抓了桌子上的记事本，瞄了段行一眼，转念问道：“昨天半夜从河里捞上来的皮筏子送过来了吧？”

段行“啊”了一声，又道：“送是送过来了，不只是筏子，那块儿木板也沉在河底。但查线索估计有点儿悬，水里泡了那么多天，有啥线索都给泡没了。不过队长你是真厉害，谁能想到深更半夜有人那么大胆敢划船去送尸体啊。”

张尧对这种没营养的称赞免疫，拿了本子便进去了二号审讯室。

何菁出去旅行应该在刘杨失踪之前，她寄回的明信片内容也是一种佐证，加上昨天晚上他们已经询问过几个和刘杨有交流的人，他们纷纷表示刘杨木讷寡言，不太懂人情世故，周围住的邻居也说和刘杨平时没什么交流，但何菁确实经常出现，而且他们从没听过刘杨房间里传出争吵之类的声音。

所以何菁不像是嫌疑人或者帮凶，要找她问话，更多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和刘杨比较熟悉的人。

而熟悉的人，才有可能知道刘杨出事之前的动向。

张尧没有先去观察室，于是直接推开门看到何菁的时候便多打量了抬头看向门口的人几眼。

段行说的不错，她确实很漂亮，素面天然的那种漂亮。

何菁留着栗色的长发，中分。

五官小巧端庄，可能因为坐飞机赶路，嘴唇有些干，眼底下还有一点点乌青，显得有些疲惫，但又有一点儿慵懒的风格。

她穿着波点的衬衫和纯黑的长裙，羽绒外套挂在椅背上，腿上放着随身的单肩小包，手指有些紧张地扣弄着上面的拉链。

她坐在座位上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张尧点了下头，关了门坐到何菁对面，摊开自己的本子解释道：“你好，我姓张，是刘杨这起案子的负责人。你叫何菁，草字头的菁，对吧？”

对面的人点点头。

张尧观察着她的神情，问道：“我要问一下，何小姐和刘杨是什么关系？最近的一次联络还有见面是什么时候？”

何菁低头回忆着道：“我……我和他通的最后一次电话，好像有一个月了，在我出门之前打的，见面……最后一次见面是一个周六，那天有新电影上映，我想和他一起去看来着……那个，张警官，请问他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出事的？”

何菁因为回忆细节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得到消息的一刻永远是最不真实的一刻，总觉得那是别人和自己开了个不合情理不该胡说的玩笑，那一刻你不会觉得害怕，只是有一点儿心慌，直到亲自证实亲自确认，空洞的感觉才会真实起来。

张尧瞧着她的神色，声音温和一些道：“我们现在无法给出他遇害的准确时间，何小姐你说的时间线会对我们确定范围有很大的帮助，所以，请你一定要详细告诉我们。”

段行坐在观察室的椅子上，听得到也看得到何菁，他们的尧队长素来不会安慰人，平时聊个天儿十回有九回都能把天聊死，但套话这回事却可以一套接着一套，段行刷刷刷地记录着，大概有了个故事梗概。

可能美女和普通人的故事总结起来大多都是俗套的，何菁和刘杨也是如此，九个月前，何菁被追求者骚扰，场地里的刘杨帮她摆脱，二人因此便有了联系。

何菁今年才26岁，刘杨虽然喜欢她，但始终没有表示过想和她一起生活，大约他也觉得比对方大11岁的自己一无是处，配不上对方。

何菁却在喜欢上之后大胆表白，经常去找他见面。

然后，大概是三个月之前，刘杨明白了她的认真，开始躲避她。

二十六岁的女孩子有着完整幸福的人际关系，父母也好朋友也好，都觉得她的行为傻得不行，劝来劝去，何菁多少就有些动摇了，于是决定了避寒旅行。

她寄给刘杨的明信片，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反而在一个人的行程里想清楚了。

可没想到的是，她原本以为在一个月前彻底失去联系，只是因为下定决心要让自己死心的刘杨，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失去了体温。

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的女孩儿瞧着证件袋里自己寄回的明信片，那是她亲自拍下的照片，背面是她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下的期盼：我脚下这里能看到的远处的景色美得不得了，要是有你陪在身边就好了。有机会的话，下次陪我一起来看吧。

隔壁传出的女孩儿的低泣，段行在这一刻才更明显的感觉到，躺在法医室的冰冷的刘杨也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生命被人终止，连带着也深深伤害了一个挂念他的姑娘。

何菁哭的厉害，一时无法再问，张尧将口袋里的纸巾推到何菁面前，站起身来，悄悄走出了审讯室。

段行长叹一声，也跟着从观察室走了出来。

张尧正在饮水机前泡茶，他跟过去感慨道：“啧……这姑娘这么年轻这么优秀，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喜欢那个人什么……”

张尧低头冲着热水，茶叶在滚水中上下浮动，散出颜色，渗出清淡的香气。

他端起那杯帮何菁准备的暖水，绕过段行回去，声音轻而认真。

“爱就是这样……没办法的。”

没有办法，也没有道理……在别人眼里再怎么不好再怎么不合适，那也是她无法自控就喜欢上了的人。

刘杨最后一次和何菁的聊天记录是11月27号，何菁已经飞去南方过冬旅行，他留言给她的最后一条内容是“一个人要注意安全”，然后何菁再发送他的消息就都没有回应了。

结合这些以及昨天下午的调查访问，初步可以断定刘杨是在11月28号失踪，失踪当天上午十点，小区最近的超市曾经拍下过他的影像，他买了瓶装水还有汉堡。从超市离开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了，隔天在会所的工作也没有露面。

于是他在28号独自去了什么地方就成了未知。

除此之外，有件事情张尧也很在意。

昨天查问刘杨房东的时候，对方提及刘杨在十一月初提前付满了之后半年的租金，而且是现金交付。

老旧偏僻的楼房虽说一个月租金不算很贵，但一下子交齐半年也超出了刘杨的月均消费，张尧本来怀疑可能是何菁帮他垫付，但询问过程中又了解到，刘杨在这方面非常坚持，相处的几个月里他只有一两次问何菁借钱，事后也都赶紧还上了。

而交付房租的几千块钱，何菁更是一点儿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