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高照,大地铸成炼丹炉。
“库,祭司大人怎么样?”
木盘盛着块滋滋冒油的野猪后腿肉,一旁摆着小枚微黄的盐块。表皮酥脆的肉块烹制得外焦里嫩,是鹭最自信的拿手佳作。
“在里面呢。”
“一直都在?”
库点头,倏而从鼻子中呼出口气,又摇了摇头,面庞上写满了无奈。
鹭落寞地落下视线,担忧道:“回来已经半日了,祭司大人一步都没有走出大帐,把自己关在里面,早饭也没有吃......库,你说祭司大人会不会是生病了啊?”
啪得一声,手中的长矛倒地,库健步上前,一把捏住面前这个没得良心的母花猫,嗔怒得将她那副俏皮、柔软、爱不释手的脸蛋拉扯成任谁都认不出的模样。
“我也同样站在门口饿着肚子守了一上午,怎么不见你关心我一下?祭司大人就算不用参与狩猎,顿顿也有足够的肉吃,而我不一样啊!”
然而......长矛依然在手从未被他抛下,鹭的眉眼仍旧集满愁容,端着午餐,尚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迈入门槛。
库眯起眼睛,耸耸肩,装作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模样没有回答,而内心却已是千里寒酥。
“今天猎到的野猪肉很多,柴火有些不够。库,我来守着祭司大人,你快去吃饭吧。”
鹭忽然开口。
“啊?那你......”库感受着阳光打在皮肤上的刺痛,转而道:“没事,等大地的温度降下来就有人替我了,就算木头用光了,我少吃两顿也不碍事的。”
鹭咂嘴哎呀一声,伸手扒拉两下库的肩头:“你就快去吧!要不是因为我,族长阿爸他也不会罚你守一天,阿爹刚出部落,一时半会回不来,就当是我给你道歉好了。”
“嗯......那就交给你了,我迅速吃完过来跟你换岗。”
库将手中新削制的木矛小心翼翼地靠置在帐篷边,转头逃也似的奔向部落中那柱直指云霄的白烟。
“不用这么着急的啦,我多守一些时间也是没问题的......”
音尚未落,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这家伙...真的是为了让我少守一会儿才跑的这么快么......”
鹭抬起胳膊,欲触碰门帘,指尖点到兽皮,却又缩了回来。
门帘很轻,不过一张单薄的兽皮,可鹭的肩膀无论如何用力,劝说自己如何下定决心,始终都无法将它推开。
“这次我不惩罚你,只惩罚库,目的就是让你亲眼看到性命相连的同伴因为你个人犯下的错而为你承担全部的后果。昨天晚上,要是袭击你们的人不是狐,而是胡狼族的人......想一想祭司大人和库在你面前活活被戳得肠穿肚烂的后果吧。哦,我不是说祭司大人的鲁莽和那个小子的盲从完全没有责任,但是你不应该是这样的,鹭,你是我狼头的女儿。”
每次回想起父亲的话,都有几条无形的锁链穿透她的心脏,后背隐隐作痛。
彼时的她被单单一只脚死死踩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狐手中的长矛飞向吴廖大人。
怒吼,挣扎,眼泪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不住得淌下脸颊,却什么都做不到。
轻轻掀开门帘,帐篷中唯一一柱光中,吴廖双肘撑膝,手指插在头发里死死揪住脑袋颓背盘坐,神情很是疲惫,交叉的小腿上平摊一张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兽皮。
恍惚间,月光下,祭司大人埋头瘫坐着,一柄长矛从他的后背穿出胸膛,鲜血从口鼻中渗出,一滴滴垂落。
“祭司大人!您没事吧!”
心陡然揪痛,鹭慌忙冲过去,放下手中的木盘,手掌凑上前,轻轻贴上吴廖的额头。
突如其来的触摸,吴廖搅成一团的思绪被利落的抽离。
“您不舒服吗?头很晕吗?头晕的话也不能薅头发啊!阿爹说头晕的话就要多吃肉,多喝水,多睡觉!”
他悄悄抬起视线,瞧见少女焦急的神色。
微微透红的脸颊,慌乱转动的眼睛,眼眶中仿佛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掌心是何其的温暖,就像悠远的时光中熟悉的怀抱。吴廖突然鼻头一酸,眼泪居然差点忍不住掉了出来,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儿时的记忆虽然被重新拾起,但是很多事情记得越清楚,心底的那块石头就坠得越疼痛。唯独有那么一件事,吴廖就算没有授印的加持他也清清楚楚的记得,母亲有段时间很晚很晚才回到家,手背上总贴着枚创可贴,那日忽然要做给他红烧肉,拉着吴廖的手高兴的说:“辽辽,你要好好跟妈妈学怎么做红烧肉,以后遇到心仪的女孩,就做红烧肉给她吃!”
当时个头刚过餐桌高的蠢小孩,只是自作聪明地反问:“好吃的红烧肉为什么不留给自己要做给别人吃?”
吴廖撤下手,慌忙揉了揉眼睛,将脸藏起来,低声道:“我头不疼,只是想了很多事,有点发困而已。”
“没事就好,没生病就好......”
鹭松口气,腰身一软,坐在吴廖的面前。
“哦,已经到饭点了吗。”闻见烤肉油腻的香味,吴廖瞅见身旁的餐盘,一上午光顾着做计划,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是的,您快趁热吃吧,上午您就说不饿没吃,中午可不能这样了。”
“啊...哈哈哈...是啊......”
吴廖心虚地偏过头,总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总不能说,从来到这里,一日三餐顿顿都是烤肉,而且除了盐以外没有什么调味料,嘴里早就已经腻得出油了。
他不动声色得塞了塞口袋里吃剩留下的巧克力棒塑料包装。
“大人,肉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你不用盯着我吃,我现在还不饿,等一会儿饿了就吃,饿了就吃哈。”
见拗不过鹭真挚的眼神,吴廖只好从拳头大的肉块上撕下一柳放进嘴里。
“唔唔...有些烫,不过烤的恰到好处。”
“嘿嘿。”
鹭不好意思得笑起来,脸蛋镀上一层红晕。
吴廖一愣,似乎意识到什么,忙端起盘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放在腿上的兽皮带着一根白色的记号笔滑落到鹭的膝前。
“祭司大人,这兽皮上画的都是什么啊?一个一个又横又竖的。”
鹭瞧了瞧兽皮,捡起笔,把玩一圈,感觉好轻,甚至比同长的木棍还要轻。忽然捏住了笔帽,不经意间用力,笔帽被拔了下来。
“这是字。”
吴廖一边吃肉,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鹭玩弄笔,将那笔帽插了又拔,拔了又插。
乌黑的笔尖忽然戳到手指,留下乌黑的痕迹,惊得她扔下记号笔,不断揉搓手指,将那段本不大的黑迹晕得两根指头到处都是。
“别搓了,再搓指头就肿了。”
“祭司大人......这个...越来越大,我是不是中毒了。”
鹭带着哭腔望向吴廖,感觉眼眶中都快挤出了泪。
忽觉胸口一紧,口中嚼半拉的肉差点从嘴里喷出来。
“哈哈哈,没有毒没有毒,等到皮......啊,就和衣服上沾的泥巴一样,越揉越难擦,过几日,等它完全干了,自然就掉了。”
吴廖并没有告诉鹭记号笔的墨水擦不掉,只有等皮肤自行更迭脱落才能消失。以她的性子若是听了,估计回去就用石刀把手指的皮剥下来。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来自大部落的祭司大人!懂得多,还会写字!‘字’听说只有金狮那种大部落才有。”
鹭展露笑颜,眼缝勾出一轮弯弯月。
“怎么样?想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