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未升到高处,阳光已经变得刺眼。
滚滚热浪中,一列长蛇般弯弯扭扭的队伍缓慢地在枯黄的草原上爬行。
吴廖满头汗水的跟在队伍的末端,肩头扛着黄铜长矛,手掌和手臂的肌肉有些酸痛。
他回头望了一眼远远掉在身后的脸部红气不喘的狼头。
这个体格比自己大一圈的中年男人,双肩背着用兽皮兜底的半个人高的杂物,手掌握着一把比他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长矛,凭着一双薄到快透底的兽皮鞋——或许用“袜子”形容更合适,竟然一点都看不出疲惫。
吴廖下意识向前探出半个身子,从一人接一个人的单列长队中找到了两个熟悉的背影。
他们站在男女交界的中段,一个在前,背着两卷兽皮和一个箭袋,左手攥着兽骨长弓,一个追在她身后,脑袋和上半个身子被同样高耸的包裹挡住,只剩石矛的矛尖在头顶晃动。
体感时间大约徒步了三个小时,为了在中午之间赶到目的地,早餐是在行走中解决的,甚至上厕所都必须要出队,脚下一刻未停,而且,虽然周围的景色变动的很微小,但是前面的人迈步的频率却一点也不慢,吴廖的小腿、脚板和脚背现在略微僵硬,隐隐抽痛,前些日子爬山时也没有劳累出这样的感觉,让他的意识不自觉穿梭回到中学时期被拉到郊区军训的时候。
“大人,你还好吧?”
吴廖的思绪正在记忆的备份中回溯那段年少的时光时,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忽然回头询问,瞬间回神的他将疑惑的视线投去,正准备考虑怎么回答这句含义模棱两可的话时,那个男人继续道。
“我看您出了不少汗,脖子都在流水。”
吴廖微微一愣,将骷髅杖夹在腋下,探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颈部,却揩到了一手湿润。
偏头的瞬间,一滴剔透的水珠从额前凝成条的碎发梢头滴落,渗入了眼睛,轻微的酸痛瞬间模糊了左眼的视线,让他不得不闭上眼帘,用手背揉了揉以此恢复视力。
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浸润了后背,里侧的衬衣湿哒哒的贴在前胸和后背,这种粘腻的感觉还携带丝丝冰凉往下蔓延。还好没有感觉到心悸和胸闷,否则等到开始发晕,就是要中暑了。
即使热得很想脱得只剩下裤衩,吴廖还是谨慎得戴上了外袍的兜帽,防止身体的水份快速散失。
果然还是偏冷的环境比较适合自己,毕竟寒冷可以加衣服,热了总不能脱层皮吧?
“我没事,只是觉得太热了。”
和他搭话的是智,一位大约二十七八有家室的男人,养着一个老婆和两个孩子。
枯燥的赶路难免会让人想找个人聊聊天,智就主动转头和吴廖说上了话。
至于他具体的年龄,吴廖也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询问过,“大约二十七八”就是他给出的回答。
“我的水袋里还有一半的水,大人,你喝点儿?”
智转动着身体,从腰间的细绳上取下了兽皮制成的水袋。
水袋是真的水袋,就是一张完整的兽皮裹成了包子状,开口处用兽筋之类的细绳束口,勉强用中空的骨头穿过,当做瓶口,并用木头塞子塞住,估计仰头饮用的时候,接缝处都会有轻微的漏水。
“不用了,我这里也有水。”
吴廖从双肩包的侧面掏出矿泉水瓶,外包装已经撕掉,通过透明的瓶体可以清楚的看到底部还剩三分之一的浑浊的水体。
部落里的人并没有喝煮沸过的水的习惯,他们基本都是直接喝生水,吴廖也是在来到这个世界喝了两三天的生水突然开始拉肚子之后才突然意识到的,他立即就找族长商量了这件事,并阐明喝生水会影响健康,但依然有很多人,尤其是猎人们还保持着喝生水的习惯。
真是哪天不喝的拉肚子不罢休。
吴廖决定等部落搬迁靠近了水源之后再强行推行只能喝熟水的规定。
智好奇的目光掠过吴廖手中奇特材质的瓶子,然后才将捧在手中的水袋挂回自己的腰间。
“大人,你的手里的奇怪样式真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像水一样透明的水袋。”
吴廖扯动嘴角,发出了尴尬的呵呵声,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总不能说这东西是由石油演变出来的吧?估计石油是什么东西他们根本不知道。
“没想到你会用水来形容它,我还以为你会说它像空气一样透明呢。”
智的身躯稍有震颤,他木然回头,迷茫地问道:“‘空气’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却震住了吴廖,他生生呆在原地与智真挚又迷惑的眼神对视了两秒,才慌忙迈腿跟上,脑海如快速倒放的胶片一样搜刮着记忆的备份,这才留意到曾在物理课上老师一带而过的知识:“空气”这个概念最早由十八世纪的约瑟夫·普利斯特利提出。
鲁莽了啊。
吴廖感觉自己涌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对于他来说,“空气”一词已经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觉得这个词语自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对其产生过不解和疑惑,而对于其他人而言,却是未知。
强烈的割裂感从心延伸,让他再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个外来者。
吴廖沉默的时候,智再度打开了话匣。
“见过大人的奇怪样式,我就不觉得我家雌性做的东西有什么奇怪的了。”
他反手拍了拍身后的兽皮包。
吴廖拉回思绪,目光跟随他的手臂扫过,兽皮缝制的敞口背囊由两根手腕粗细的草绳穿过,挂在智的双肩。仔细研究,吴廖发现这种样式和他现在背着的双肩包有些相似。
“这是她前两天突然塞给我的,炫耀说这是她最得意的新样式,是她那几个朋友里第一个做好的,正好可以赶上这次搬家。我本以为她拿着我好不容易猎来的上好莽牛皮缝这么一个东西是在瞎整,没想到用起来还不错,背这么多东西还挺轻松,就是肩膀勒的有点点疼。”
吴廖哑然而笑,心里腹诽道,那是当然,两个肩扛东西自然比挂在腰上或者抱在怀里舒服很多。顺便打趣道:“你的老...你的伴侣对你很好啊。”
智闻言,扬起下巴点点头:“那是当然!我选雌性的眼光可是非常好的!祝的眼光就不行,他去年找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雌性,结果每次出去打猎前都被那个母花猫按在地上打,晚上还折腾的特别厉害,你说说......”
忽然,队伍中有一个人冒出了半个身子,回头大声道:“喂!大嘴智!我听到了!”
队伍中两人之间接连响起了笑声。
智虎躯一震,连忙探头大声喊道:“你说说你听到啥了!”
前者探头往队尾瞪了两眼,哼哼唧唧两声,旋即缩了回去。
大概是气氛的感染,吴廖也无声地笑了笑,并略感好奇道:“那你问过你那个朋友他的伴侣为什么要打他了没?”
智摇了摇头:“我当然也问过他,也问过和他的那个雌性走得近的朋友,他们都说不知道,问就是不说,说就是秘密。可能那个雌性并不是特别喜欢他吧,想出出气?”
“这还真是奇怪。”
吴廖没有深入思考,因为这种事情在他之前生活的世界并不是个例。
“不过他们也是幸运,家安在了靠近大人您住的地方。”
忽然提到自己,吴廖有些诧异,不知道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什么意思?”
智默然叹了口气,愉快的面容一下湮灭了所有扬起的弧度:“我家就在靠近部落的外围,胡狼族夜袭的那个晚上,就住在我家隔壁的母子两口全被划破了脖子,要不是夜里有人嚎叫唤醒了我,我和我的雌性,还有两个崽子估计就在睡梦里回归兽神了。”
后怕、悲伤、恐惧、愤怒,它们汇聚的情感从面前的这个男子略微弯曲的后背传递过来,被吴廖清晰的感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