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亚芬愤怒 百张大字报无存
邱尼失口 十七年隐秘泄露
在李挚和方玉晴找康晶的第二天,也就是一九六八年农历腊月二十四日,蓉阳一中发生了一件在当时来看是特别令人震惊的大案件:整个蓉阳一中教师办公室二楼走廊里张贴的上百张大字报一张也不剩了。
首先发现这件事的是吴本渊。他天刚亮就来到学校,他的办公室就是教师办公楼三楼彭采校长办公室——现为他这位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办公室。他上到二楼,见原来走廊琳琅满目的大字报一张也不见了,从现场看明显是有人故意撕下去的。他目瞪口呆,头上沁着汗珠。这可是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啊!他立即反回楼下向西边的实验楼跑去。他气喘吁吁的来到实验楼康晶晶的卧室,康晶晶还熟睡着;他用手摇着康晶的头。
康晶晶迷迷糊糊的张开眼,见是吴本渊,她伸出双手搂住吴本渊的脖子,嘴里喃喃的:
“一晚上你没让我睡,你还要——怎么样啊?”
吴本渊用手拍着康晶晶红扑扑的面颊,焦急的说:“出事了,你快起来吧,教室走廊一百多张大字报被撕得一张不剩!”
康晶晶唿的从床上坐起身,坦露着整个上身:“你说什么,大字报被撕了,是吗?知道是谁撕的吗?哪个王八蛋这么胆大包天!”
吴本渊呆呆的望着康晶晶那一丝不挂的上半身……
康晶晶忙把上衣穿上,嗔怪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快点说!你傻看什么?”
吴本渊醒过神来,急匆匆的说:“办公楼二楼走廊贴的一百多张大字报都被撕得精光,一张也不剩了!”
康晶晶脸都气青了:“这还了得吗?反革命气焰太嚣张了!这不是公开向革命委员会和红派挑战吗?这可是特大的反革命事件。我们大学原校长不就是劝说学生不要给老师写大字报,结果被打成反革命的吗!”她穿好衣服“走,快走,你到门卫把老刘头找过来。直接到教师办公楼二楼。”
康晶晶几乎是跑到坐北朝南的教师办公楼。她气喘吁吁的爬上二楼,见走廊空荡荡的,地上到处都是碎纸片,十分狼狈。她两手叉着腰喘着粗气,脸色铁青。
这时门卫老刘头和吴本渊也上了二楼,见状,老刘头吓得腿直打颤。
康晶晶安慰老刘头说:“老刘,你不用紧张,我们了解过你的历史,雇农,给地主扛半辈子大活,我们相信你。你想想昨晚都谁到学校来过。”
“昨晚从校门进来的有几个红派学生,他们来拿东西,不一会儿就走了,另外还有李挚老师和一个女的,大约是十点多钟了吧!再也没有谁来过呀!”老刘头依然神情很紧张,眼巴巴的望着康晶晶说。
吴本渊非常自信的对康晶说:“这事是昨天晚上干的,肯定没错。李挚跟方玉晴走我看见了,没到教师楼那边去”他又回过身面对着老刘头“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人来过?或者有什么可疑的现象?”
老刘头紧锁着那光秃秃的眉毛,左想右想,摇着头说:“再没别人来呀,除非是从后边通教师家属区的门进来的,那个门没有人看管,也经常不锁。”
吴本渊想到昨晚他跟康晶晶被李挚拍了照片,李挚曾说拿照相机是准备把大字报拍下来。那会不会是李挚从大门出去,又从后边的便门进来了呢?这人脾气可挺暴躁的。看了那么多写他的大字报,他能不动肝火吗!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对康晶晶说:“准是李挚又从后边的门进来了!”
康晶晶有点不耐烦:“老刘,你去看看后边门锁了没有?”
不一会儿,老刘头一拐一拐的回到二楼走廊,说:“后边的门没有锁。”
吴本渊非常肯定的说:“那准是李挚从后门进来的,时间可能在他从前边门出去后十五分钟左右。”
康晶晶说:“吴主任,你辛苦一趟,去植物园把看管‘走资派’的几个红派战友叫来,先摸一下那边的底,看是不是这帮东西干的。李挚吗?”康晶晶想到昨晚的事,有些犹豫。不过,她想,既然他李挚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没有理由再干这种傻事。他应该知道这么干的后果。想到这,她对吴本渊说“先不要下结论,我看李挚不会这么愚蠢!”
老刘头见两个人在说话:“我去吧,也没几步路。”
老刘头走向校门,学校原来植物园就在学校西边,跟学校一墙之隔,现在那里每天有二十三个被集中管制人被革命小将看管着劳动。
老刘头走后,吴本渊满脸忧虑的神情对康晶说:“康指导员,这件事要是李挚干的怎么办?会不会因为我们追究他把昨晚的事抖落出来。唉,正如指示说的,‘可能有这样一些共产党人,他们是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征服过的,他们在这些敌人面前不愧英雄称号;但是经不起人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的攻击,他们在枪弹面前要打败仗。我们必须预防这种情况。’康指导,你看这预见得多准确呀,这教导确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革命真理呀!”
康晶晶斜眼看着吴本渊,不解的问:“你引用这条指示想说明什么问题呀?要是说撕大字报这件事,那可就是驴……”康晶晶想说驴唇不对马嘴,她一下子意识到用了这个词就等于指示说成是“驴唇”了,这可是犯了诬蔑指示的大罪呀,她立即改口说“那也是文不对题呀。要是说咱俩的关系呢,我请你这位革委会副主任说一下,谁是用‘糖衣裹着的炮弹’,是哪个用这糖衣炮弹攻击了你?难道你吴本渊是‘共产党人’,我康晶晶是‘糖衣裹着的炮弹’了吗?”
吴本渊知道自己引用这条指示是不恰当的了,见康晶晶板着面孔,他往康晶身边靠近半步,嘿嘿的笑着说:
“康指导员,我是糖衣裹着炮弹,是我这糖衣炮弹攻击了你。今晚还要攻击呢!”
吴本渊看一眼康晶晶。
康晶晶转而变得非常温柔了,她含情脉脉的望着吴本渊:“革命者也需要爱情,也需要各种常人的生活,长征那种艰苦的岁月,首长的爱人不是照样生孩子吗?那孩子是哪来的?没关系能生孩子吗?”康晶晶又转变了话题“撕大字报这是十分严重的反革命行为,他老人家对写大字报这种形式是非常支持的,撕大字报就等于反对反党反社会主义,反对他老人家。我想,如果这件事是李挚和方玉晴干的,他们就有勇气承认,不至于把咱俩的事说出来。他们也清楚,撕大字报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你吴本渊和我康晶晶能处理的事。我总觉得李挚不会那么蠢,即或李挚看了大字报,失去理智,那方玉晴也不会眼看着李挚犯这种政治上的大错误吧。”
吴本渊皱着眉头在思考:还会有谁呢?那边被管制的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呀?再说,这些大字报大部分都是新换上去写李挚的,跟其它人也没关系呀!
康晶晶安排吴本渊给县革委会值班室挂个电话报案,这可不是个小事情,压是压不住的,而且也不能压,这正说明阶级敌人暗中在向我们文化学习活动革命猖狂的进攻。
上午九时,县革委会、县公安局和红派总部等一行十几个人来到学校。他们首先确定是蓉阳一中的教职工所为,因为这走廊贴的都是揭发学校当权者和教职工的大字报;另外他们分析,一定跟本人或家属有利害关系。第一步是排查分析被看管强制劳动这帮人的家属成员;第二步排查被写过大字报但并未被揪出来的教职工,这其中以李挚为重点。
折腾了三天,所有的教职工都一个一个的审查了一遍,毫无结果。
省革委会也很重视这件事,并派三个人来督办此案。
当晚,省里来的人就召开了有关人员会议。他们了解了情况后,指示说:“我们还要把范围扩大一些,腊月二十四这天晚上作案,过了小年后第二天,这时间很清晰;这天晚上有谁看到有可疑的人在第一中学周边活动?另外,这天晚上咱们教职工都有哪家来过串门子的人?要一一排查,一个人一个人的落实。在案子没有水落石出前,所有的一中的教职员工都是怀疑对象。”
那个年头,几乎没有人随便串门子,怕言多语失,说不定谁哪天就有事,怕受影响也怕影响别人。可真的是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经过排查,结果那天晚上有两家来过人,一家是外地的亲戚来,当晚没走,也没离开家;另一家就是沈默久家来了吴琪、孟艺和另外一个沈默久不认识的女人。
沈默久反映说:“因为我写了李挚和他班学生白雪吟的大字报,当晚九点多吴琪和另一个女的由学校原高二(5)班孟艺领过来的。我们刚说几句话,另外一个女的拉着学生孟艺说有事出去了,再也没回来,会不会是她们狗急跳墙啊?”
省里来的人问:“吴琪什么时候走的?”还不等沈默久回答,他接着分析说“她丈夫白森是在押反革命分子,大字报又涉及到她的女儿,这个人值得怀疑。即或是她们干的,也并非什么狗急跳墙,这是她们的阶级本性所决定的。反动分子总是要千方百计寻找机会跳出来兴风作浪的,阶级敌人是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的。”
沈默久眨咕着那双小眼睛,神秘的说:“另外还有个秘密,原来考虑跟学校发生这案子没什么关系,我也没讲,再说我姑妈也不让我讲这事。”
吴本渊着急地说:“你快说吧,别绕圈子了。”
沈默久下意识的左右看看,说:“这个白雪吟不是吴琪的亲生女儿,她是建国初被人民政府镇压的反革命分子顾济民的女儿、同时被镇压的周安瑞的老婆顾掬贤生的——顾掬贤失踪以后,在一个尼姑庵生下白雪吟,这白雪吟的爸爸可能就是当时枪毙了的特务分子周安瑞;顾掬贤产后病死了,这白雪吟就由顾掬贤的同学吴琪收养了。”
省里来的一位年龄稍大些的人默默的点着头,自言自语的说:“啊,这顾掬贤原来是怀着孕逃跑的,还生了个女孩子啊!是周安瑞的孩子,肯定是周安瑞的孩子!”
吴本渊、沈默久惊异的看着这位省里来的人。
另一位省里来的人向在座的几个人介绍说:“这是省红总造司令兼省革委部政治部主任孙志权同志。解放初期,孙主任就在蓉阳县政府工作过。曾经和周安瑞、顾掬贤同在政府共过事。”
大家都用敬恭的眼神看着这位省里红总的大人物。
孙志权向大家点点头,说:“解放初,我在蓉阳工作过,在政府办公室当秘书,后来到民政科当科长、团县委书记。当时顾掬贤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枪毙她爱人周安瑞和她父亲顾济民前一天,顾掬贤就逃跑了,没想到,还生了个女孩子。” 孙志权沉浸在解放初期在蓉阳县工作的那段岁月中,他自然的想到跟何玑的那段浪漫的往事:“刚解放,我那时还很年轻,顾掬贤逃逸后,办公室主任是一位叫何玑的大姐担任,我在办公室当秘书。”
孙志权的这句话,使许多人把目光转向国文革。
外号叫康皮子的康敬生看着国文革对孙志权说:“国文革就是何玑的儿子!”
孙志权内心很是激动,他知道这国文革就应该是他孙志权留下的一颗种子,不过,他记得何玑跟他讲过,名字叫国顺生。他假装漫不经心的看一眼国文革,问:“你哥几个呀?你妈和你爸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