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文革看了一眼在座的人,然后回答说:“我还有一个姐姐,就姐弟两个。”
孙志权担心大家从外貌上看出自己跟国文革的相似,沉默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因为自从当上省红总司令和省革委政治部主任这二年多,他的体重由原来的一百三十斤增加到一百七十斤,变得肥头大耳,已经失去原来的模样。不过,孙志权还是不想再回忆过去的事情了,他看着那迷迷糊糊的沈默久问:
“沈老师,你把顾掬贤的情况详细说一下,这或许对破案有帮助。”
沈默久正在似睡不睡中,听到省领导的问话,他强睁开那双小眼睛:“是我姑妈讲的。”
孙志权问:“你姑妈怎么会知道的呢?详细点说说。”
康晶对沈默久说:“详细点,把来龙去脉讲清楚,别让孙司令一句一句问你。”
沈默久揉了揉眼睛:“我姑妈昨晚跟我讲的,我姑妈原来在九华山出家。”想到这可能对他有影响,沈默久补充说“我姑妈出家是石灰铺里买眼药,走错门了,再说,以前我跟这位出家的姑妈也不来往。”
孙志权笑了:“没人追究你这些,再说,过去出家的也都是受苦人嘛!”
吴本渊低声告诉沈默久:“说正题,别扯远了。”
沈默久傻笑着:“我,我是膝盖上钉马掌,离题了。”
于是,沈默久就把顾掬贤投靠其姑妈顾济秀,在庵中生了白雪吟,托养给顾掬贤的同学吴琪等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最后,沈默久说:“我姑妈再三叮嘱我,不让我泄露这秘密,可是,我也是一中革命委员会的成员哪,这么大的事,我也不能压在舌头底下,烂在肚子里吧。从吴琪跟反革命分子顾掬贤的关系,从吴琪的丈夫白森的反革命罪行看,这个吴琪对这次轰轰烈烈的文化学习活动是有刻骨仇恨的,大字报又牵涉到她女儿白雪吟。我看哪,这大字报就是她撕的。她吴琪这个反革命的臭婆娘这是瘦狗溜墙根,找死(屎)。”
康晶说:“这吴琪作案可能性是很大,因为大字报涉及到了她女儿;另外她丈夫是在押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她这是阶级报复。”
沈默久说:“吴琪那天从我家走,因为谈得不投机——我能跟反革命分子老婆谈什么,她不高兴的走了。我老婆没文化,觉得不要平白得罪人,就把她送出去了,吴琪是一直朝东边十字路口走的。可腿长在她身上,见我妻子回院里了,她一定又返回来了。反革命分子都是很狡猾的。”
孙志权和另两位省里来的人点点头,又扫视一眼参加会议的学校革委会人员,说:“我谈谈个人意见。我们蓉阳一中大字报被撕这件事省革命委员会政治部很重视,省红总当然就更重视了。我这个红总的总司令不是也亲自出马了吗!我背诵一段为人的教导:‘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是建设社会主义强大国家的三项伟大革命动力,是使共产党人免除官僚主义、避免修正主义和教条主义,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确实保证,是使无产阶级能够和广大劳动群众联合起来,实行民主专政的可靠保证。不然的话,让地、富、反、坏、牛鬼蛇神一齐跑了出来,而我们的干部则不闻不问,有许多人甚至敌我不分,互相勾结,被敌人腐蚀侵袭,分化瓦解,拉出去,打进来,许多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也被敌人软硬兼施,照此办理,那就不要很多时间,少则几年、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全国性的反革命复辟,马列主义的党就一定会变成修正主义的党,变成法西斯党,整个中国就要改变颜色了。’这教导意味深长啊!”
到会人员都用惊奇和崇敬的目光看着孙志权:这么长的一段教导竟然这么流利的背了出来。
省里来的一位年轻点的人说:“孙主任能背诵伟人着作的200多篇文章、所有发表过的诗词、语录不但能全部背诵,还能说明出处呢!”
孙志权很得意的说:“我刚才敬读的这段最高指示出自《浙江省七个关于干部参加劳动的好材料》的批语(一九六三年五月九日),《关于赫鲁晓夫的假共产主义及其在世界历史上的教训》一文的引语(一九六四年七月十日《人民日报》)。”
到会人员听了真是瞠目结舌,吴本渊为了讨好这位省里来的大员,带头鼓起掌来。
会议最后决定按孙志权的意见分成三个调查小组,明天同时开始工作。每一组由省里来的人为小组长。第一组有沈默久加一中革委会副主任杨国威、康敬生,找沈默久的姑妈了解吴琪的背景;第二组康晶晶、吴本渊参加,找孟艺了解情况;第三组国文革、红军参加,通过孟艺找那个不知名的女人了解情况。
“那不知名的女人到哪找去?”沈默久呆头呆脑的问。
省里来的三位不约而同地笑了。
康晶说:“问孟艺或者吴琪不就知道了吗?”
孙志权说:“吴琪不能问,不要打草惊蛇,吴琪我们要暗中派人监视起来;可以问孟艺,另外孟艺和那个女人要分别监管起来,不准和任何人接触,要单独审问。”他转向康晶晶“康指导员,你安排一下吧!”
康晶晶说:“好吧,那两个组同时分别行动,把人带到学校来,孟艺和那个女人分别放在教师办公楼和实验楼,房间由吴本渊主任安排。”
孙志权说:“好吧,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立即行动吧,我们争取春节前破案。”
很晚了,沈默久回到家里,见老婆蜷缩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的来到姑妈邱尼的房间。
邱尼知道是沈默久来到自己的房间,她摸到电灯的开关绳,拉亮了灯。
沈默久有点不解的问:“姑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邱尼叹着气说:“我能睡着吗?当年静安师傅再三嘱咐我,对顾掬贤女儿小雪吟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讲啊,我在佛祖像前向师傅发过誓,那天意外的见到吴琪老师,咳,我失口把这事告诉你了。阿弥陀佛,默久哇,我叮嘱你不要跟任何人讲这件事啊,可我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哪!”
沈默久想到刚散会时,省里那位大干部孙志权对他说的话“默久老师啊,你回家再与你姑妈详细了解一下顾掬贤女儿白雪吟的情况”,这个任务自己应该很好的完成,说不定这位孙志权还会找自己汇报的。想到这,沈默久坐在邱尼的床边,关切的说:“姑妈,你老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讲的,我跟别人讲这事不等于把姑妈也给拉进去了吗?甚至会影响咱们全家,你侄子傻狗也知道臭哇!”
“阿弥陀佛,你这样讲姑妈就放心了!这一天起早贪黑的你也累了,快去睡觉吧!”邱尼半靠着床上的被子。
沈默久想从邱尼那里得到更多关于白雪吟的身世及其生母顾掬贤的情况,咧着厚嘴唇笑着说:
“姑妈,我这些日子太忙了,一天脚不沾地儿呀。我呀,也他妈的想开了,一个月不就是那么四百六十角钱吗!干是五八,不干也是四十,有时间还是多陪姑妈聊聊天吧!”
邱尼坐起身,感激的望着沈默久说:“姑妈是出家人,有些话不合时宜,也不知当不当讲啊?”
沈默久睁开眯细的眼睛,仿佛打着瞌睡醒了似的,他说:“姑妈,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老跟侄子有话还用藏着盖着吗?你老敞开说,侄子洗耳恭听!”
邱尼放低了声音:“默久哇,你说这些人到底瞎折腾个啥劲呢?农民不种地了,工人也不做工了,连小学生都不让念书,大小单位头头都成了什么走资本主义的了,感情干那么多年都是给资本主义干了?姑妈就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国家,弄得乱七八糟的,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呢?要我看就是上边出了大奸臣!”
沈默久听邱尼这一番话,睁大了那双小眼睛:“姑妈,这话咱说到这就烂到肚子里吧,可不能跟任何人讲啊!上边这么干肯定有他的理由,看这架式是要来个大清洗,那些挨批审的人连个屁都不能放,听那口号吧,要坚决打倒,再踏上千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啊!烙大饼的燎了眉毛、火够大的呀!”
邱尼摇着头不再说话。
“姑妈,听说白雪吟的生母顾掬贤人特别漂亮。”沈默久有意转变话题,又装成随口闲聊、漫不经心似的。
邱尼没有正面回答沈默久:“小雪吟这孩子也有十六、七岁了吧,这孩子应该长得像她妈妈呀!”
“白雪吟,哼,谷地里长出的玉米,高出一截子!高挑个,白白嫩嫩的,人见人爱,若不能把班主任李挚给迷住吗!”沈默久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邱尼叹了口气:“女人漂亮可不是福气啊,白雪吟的姑奶奶是我的师傅,不就是因为漂亮被国民党一个团长抓去了,后来逃出虎口,跑到深山老林中出了家;白雪吟的生母顾掬贤还不是因为漂亮,结果落得个家破人亡!”
沈默久很兴奋,他想知道更多有关白雪吟的情况,他问:“姑妈,白雪吟的生母顾掬贤是死了吗?”
“那还有假吗?生了白雪吟就大出血啊,人都不行了,我才受师傅嘱托到南京去找顾掬贤的同学吴琪。等我和吴琪回到山上,咳,顾掬贤已经死了多日了,坟就在紫竹庵的东边竹林中。”邱尼不断的摇头叹息。
“姑妈,有个叫李成章的到顾掬贤那里去过吗?”沈默久想,顾掬贤是铁杆的反革命了,假如跟李成章有联系,那李成章就是反革命了,那他李挚就是反革命的崽子了。
邱尼盯着沈默久说:“哪又出来个李成章啊?顾掬贤的丈夫叫周安瑞!”
“姑妈,你不知道,白雪吟的生母顾掬贤,听说也是凭着那张俊俏的脸蛋,又当巫婆又当鬼,要不凭她那家庭出身能当上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吗?她和周安瑞先斩后奏了,跟李成章关系也是一笔糊涂帐!这个白雪吟还说不定是谁的孩子哪!”沈默久把知道的不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邱尼不住的摇头,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沈默久说:“顾掬贤这个女儿白雪吟也不是个正经的主儿哇,才十几岁的女孩,就和她的班主任李挚又搂又抱的,准没什么好事儿!”
“默久啊,你可不能这样有的也说,没的也说啊,人啊,嘴上可要积德啊!”邱尼叹息的告诫着。
沈默久惊异的看着邱尼,暗想:积德,什么是德,积它有什么用?我就这么说一说怎么就不积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