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何带我来此地?”
瑜江湖畔,杜诗阳背了手,瞧着令华卿站在湖边碎石岸边,拾起一粒又一粒小石头,丢进湖水中。夕阳照得令华卿颇有些萧条的身影,显得宽大衣袍下的人更为瘦弱。裙摆下的补丁甚是扎眼。
“我觉得你应该不喜欢我姨母,”令华卿丢了一粒小石头到水里:“她总是这样,一看到年轻漂亮的姑娘,就喜欢凑上去问人家有没有婚嫁。”
“为什么?”杜诗阳笑着看向他好看的脸,她是知道原因的,但她觉得此时与令华卿找些可有可无的话题,在这无人打搅的夕阳湖畔聊一聊,也未曾不可,毕竟自己也很久未曾如此闲暇过了,直到遇到令华卿,她开始觉得人生即便吃不饱穿不暖,但也有可以单纯的一面,这单纯是她一个被家国大业和黎民百姓重任压得喘不过气的北华公主没有的,所谓浮生偷得半日闲,大概就是此时此刻,与一个不带任何目的的普通小民聊天所感悟的满足。
“她想让我娶个家世尚好的女子,以保后世无忧,不管是去做主还是做郎。”令华卿随口道,又捡起一粒石子,甩起手丢进湖面,那石子被抛进湖面,在夕阳中形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你自己怎么想?”杜诗阳问:“我觉得赭琉遗民的男子,大都不喜欢寄人于篱下,更不会拿婚姻当翻身的筹码。”
“而今已无赭琉,只有北华。北华女子为尊,我们都应该遵循这一规制。”
“你倒是很识大局,”杜诗阳饶有兴趣:“据我了解,除了原南安国男子,祖辈均以主内为荣,他国男子均不可能屈尊活在女子的压制下,你能如此转变意识,倒是很令我意外。”
“君不明,则天下覆,再刚毅,亦是亡国之身;君若明,则天下兴,便是女子,也可旺这天下。而今女子当政,管这北洲天下,人人都应珍惜这太平,做个循规蹈矩之臣民。若他域子民不服,各个群起攻之,那么这天下又将大乱。华卿不是识大局,而是懂得珍惜当下罢了。”
一番言论,令杜诗阳很是满意,她乃是第一次见到他域遗民有此等识大体的,何况还是个被灭了国的赭琉遗民,这令自己颇为欢喜,对令华卿的赏识莫名又多了一份,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怀疑他是赭琉余孽,是不是大错特错了。
“你很喜欢丢石子儿?”杜诗阳看着他一颗又一颗抛入湖中,举手投足间还藏着孩童心性,与他满腹才华的言论有些格格不入:“我看你一直不停。”
“小时候无趣得很,除了看书,便只有抛石子儿这一个乐趣来打发时间。他们说石子儿只要打得好,也能水上漂,但是我已经丢了多年了,从来没有飘起来过。”令华卿有些丧气。
“不是这么抛的,”杜诗阳笑笑,弯腰捡起一粒小石子儿,瞄准了湖面上的水,身子一斜,右手轻轻一抛,那石子儿便在湖面蹦了三蹦,最后沉入水中。
瞧着令华卿惊呆了的模样,杜诗阳淡然一笑,指了指腰上的佩剑:“我自小习武,故而这点本事不在话下。”
“你很厉害。”令华卿突然一笑:“施阳小姐果真乃贵气十足,乃是华卿见过的最最厉害的富家小姐了。”
“你也是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男孩了,”杜诗阳拍了拍手上的泥,转身对抚尘道:“天色不早了,该回城了,若晚了,母亲又该责罚了。”
二人彼此行礼,不再挽留,亦不再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只是彼此心里,对这一次见面都有了不一样的情愫在其中。
夕阳落入地平线时,最后一道光影在湖面生成了数万点星光,杜诗阳的身影早已离去,令华卿远远听见姨母呼唤着自己的名字,随手捡起一粒石子儿,朝身后随意抛去,那石子儿在湖面连蹦带漂,蜻蜓点水般点了七个点,沉入湖水中,与这夜色融为一片。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