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与他明说过，她多希望自己的人生中，第一个孩子是与他令华卿生的。她知道令华卿也是喜欢她的，只是他碍于身份，几乎从未向自己表达过他的爱，故而她只能主动朝他迈出一步又一步，只有这样，她才能看到他也能勇敢地回应自己，拥抱自己。

可造化弄人，再多的爱也抵不过现实的摧残，令华卿赭琉人的身份，注定让他与自己没有结果，她作为储君，必须像母亲说的那样，尽快承担起一国之君的义务与责任来，所以她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将徐知闲拥入怀中，与他日夜颠倒，怀上孩子，以慰母亲之愿。

她知道，杜柳婵活不了太久了，她翻过杜柳婵的医案，她患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肺痨之症。

“你是真的为我欢喜么？华卿？”杜诗阳看向他，那一句“华卿”，几乎是颤抖着说出口。

“嗯，”令华卿点点头。

杜诗阳不知如何应对，不过几个月未见，二人之间已似乎有了很深的隔阂，而起了隔阂的前一夜，他们还差点就步入了鸳鸯池中。

“你以后还....喜欢我么？”杜诗阳不知道为何，自己要突然说这样一句话——自己明知道，向令华卿问这个问题，的确是可笑了点。自己已经与徐知闲有了孩子，令华卿他怎么可能还会喜欢自己呢？他不是一般的北华人，他身体里流着赭琉人的血，是一个自小接受男权主义思想根深蒂固的人，他不是朱鸿襄，不是徐知闲，就算自己与任何男人不管生多少孩子，他们都会爱着自己。

尽管北华建朝此时已经近10年了，但杜诗阳明白，要改变一个他域男人在婚恋方面的观念还是很难的。

“华卿，会一直敬重公主，维护公主，”令华卿低声道。

是的，没有爱——杜诗阳自嘲着，眼眶突然有些红。她原以为这么多天与徐知闲相处在一起，多日不见令华卿，亦没有如此伤感，可此番人就站在面前，心中的感情仍旧与当初一样对他的眷恋和不舍疯狂袭来，竟是一丝未少！！

“好......”杜诗阳擤了擤鼻子，拍了拍榻侧的位置：“你可以坐我边上么？”

令华卿一愣，随即慌忙鞠礼：“公主，恕华卿不能逾矩了.....”

杜诗阳点点头，其实自己提的要求，本来就不合常理。

“公主，华卿有一事，想请公主同意.......”

“你说，我都同意。”

“.......”令华卿瞧了瞧杜诗阳迫切的眼神，心中叹息一声，缓缓道来：“公主已然有孕，日后定然能与闲王琴瑟和谐，生活美满.....华卿作为一介外人，又在宫外办差，而今也未能再继续履行公主伴读一职.....华卿想.....不若搬出宫外去住.....”

“你想离开？！”杜诗阳一惊，几乎脱口而问，一瞬间的失落遍布全身，可当下甚至自己都找不到理由去拒绝他，只得将杜柳婵搬出来：“你住存英殿，是母亲的要求，而今你虽是在宫外办差，母亲亦未准许你擅自搬离存英殿！你若要搬，还得母亲点了头来。”

令华卿无语凝噎，只得看了看杜诗阳颇为慌乱的脸颊，胸口涌起一阵无奈的心酸，只得又一次行礼道：“若是公主方便，还请....请公主日后有机会，为华卿在陛下面前求个情，让华卿尽快离开吧.....”

“你为何要走？”杜诗阳红了眼睛，她实在没有料到，令华卿突然如此决然，定然是面对自己突然有孕，心中也不是滋味！

一开始听得令华卿将自己推向徐知闲，本是有些生气的，再加上母亲的怂恿，故而自己才半置气半顺从地去了徐知闲那里，谁知世事难料，杜柳婵一病不起，令华卿又忙碌于围剿，彼此都没有机会再度和好，几个月过去，此番有了身孕，对于令华卿这样本就缺爱，且向来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自然便会选择离开！

他明显是觉得自己多余了！觉得自己不适合再留在存英殿了！！

他定然心伤了！！

杜诗阳是这样理解的，她看得懂他眉眼间的失落，他的眼睛永远是真诚的，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自己！

她怔怔瞧了他，二人彼此看了许久，不再言语。

直到令华卿突然克制不住，近了榻前来，将滑落的被子提了提，为她轻轻披在了身上，温柔地留下那句：“公主要和闲王好好儿的，别着凉了。华卿还有事，先走了。公主....保重。”

杜诗阳潸然泪下，只那么一瞬，她知道他选择了从她心里离开，那般决然，头也不回。

出了主厅，徐知闲却一直尾随着自己走出来，令华卿不得不停下脚步，鞠礼道：“闲王留步。”

“华卿，谢谢你来看我们。”徐知闲看向令华卿，有那么一瞬间，令华卿觉得徐知闲才是这个世界最单纯善良之人。

他在自己面前，甚至从来没有摆过尊贵的闲王架子，这宫里头的主子里，徐知闲待自己，甚至比杜诗阳还要温和。

“闲王殿下还是莫要对华卿说谢了，殿下身份尊贵，日后是这后宫之主，华卿....不敢也不值得殿下如此礼待.....”

“你为何突然与我如此生疏？！”徐知闲一阵淡淡心痛：“是华卿觉得，我夺走了公主是么？”

“殿下！！”令华卿心中一凛，随即看向四周，幸而没有外人，便连忙低声道：“殿下日后可莫要对华卿讲这样的话了！公主与殿下本就是夫妻，华卿又怎会觉得是闲王夺走了公主....若此话传出去，华卿怕是要万劫不复了！”

“可公主本来就很喜欢你！是知闲反反复复羡慕着，故而华卿才舍了自己对公主的感情，将公主推向了知闲....而今公主有孕，知闲应该万分感谢华卿才是....难道不是么.....”徐知闲双眸亮晶晶，令华卿竟一时无法想象，此人在这件事上，比自己想象的那个稳重内敛的闲王，还要单纯得多的多！

令华卿脑海中翻腾着各种语句，短时间甚至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将徐知闲拉都按一边：“华卿并没有那大的权力，能说得动公主靠近殿下。是殿下尽责尽孝，日夜照顾陛下，陛下心中赏识殿下懂事得体，又一直希望公主尽早能为这后宫开枝散叶，故而才说服了公主，亲近了殿下....殿下，这是您自己的福份，也是您在这存英殿不争不抢，靠一颗真心换来的....与华卿...无关.....”

“可是华卿.....我还有很多话要与你分享....”徐知闲今日瞧了令华卿，除了感谢的话要说，更多的，想要与令华卿分享这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可当下又觉得并不大好开口了。

“殿下，时间已不早了，华卿还有事，要先行离开.......闲王还是请回吧....”说罢，令华卿伸了伸手，请徐知闲回去，见徐知闲无动于衷，只是静静看向自己，令华卿无奈至极，只得自己又行了礼来，径直朝清园方向行去。

入了甬道，令华卿这才发觉自己俨然虚脱无力，刚才在主厅的一切克制，无非都是假装无事的表象。原来自己是在乎的，在乎杜诗阳她几乎“遗忘”了自己，也在乎她和徐知闲有了他们的孩子....可自己如此要强，不欲人前示弱，且自己又有何资格争夺.....

宿命，是横在自己与杜诗阳之间最无法逾越的鸿沟。

几番克制了巨大差距感带来的失望，令华卿只得扶着宫墙一步一步朝清园挪去，腰间的伤痛一阵一阵袭来，近一日几乎粒米未沾，胃脘的空泛引来一段又一段的作呕感，令华卿勉强走了几步，剧烈地呕吐起来，酸苦的味道从喉头涌出，几乎直不起身子来，头昏眼花之下，又一阵铁锈之味涌出喉头，溢出口中，朝脖子里流下，令华卿无奈地擦了擦嘴角，竟发现是一口血痰。

心中无奈，想着木桐还等着自己用晚膳，令华卿呼出一口泛酸的血性之气，掏了帕子抹净这骇人之色，缓了缓胃中的不适，站直了身体，稳稳当当朝清园行去。